云昭推开听雨阁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裹挟着尘埃扑面而来。她以袖掩口,仍被呛得低咳几声。院落里一片荒芜,枯死的古树歪斜着身子,嶙峋的枝干刺向灰蒙蒙的天空,石阶缝隙里,几丛顽强的野草在颓败中挣扎出一抹病态的绿意。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庭院中央那口古井。井沿上布满暗红近黑的斑驳痕迹,如同干涸凝结的血迹,即便是在午后惨淡的天光下,井口深处也隐隐透出一缕令人不安的幽红微光,仿佛有活物在井底无声呼吸。
「传言非虚……」云昭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上腰间一枚早已黯淡的弟子玉牌。这玉牌昭示着她被逐出师门、经脉受损、修为跌落的狼狈。囊中羞涩,唯有这租金低廉得近乎白送的「凶宅」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旁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于她,竟成了此刻唯一能喘息的角落。她将背上那个简陋的行囊放在落满枯叶的石阶上,灰尘簌簌扬起。
凝神片刻,她并指掐诀,指尖流淌出温和的淡白微光。这不是凌厉的驱邪法咒,而是最基础的净尘诀。寻常修士面对这等凶煞之地,第一反应必是雷霆手段镇压驱除,可她只是将灵力放得极柔缓,如同春日溪流。尘埃如同被无形的风温柔托起,盘旋着、聚拢着,最终乖顺地落入墙角一只蒙尘的粗陶罐里。尘灰散去,露出屋内原本的样貌——雕花精美的花梨木桌椅、山水屏风、博古架……虽蒙尘日久,却依旧能看出昔日匠心与萦绕其上、如今已极淡薄的温润灵气。她指尖轻轻划过屏风上流畅的山峦线条,一种物是人非的苍凉感悄然爬上心头:「倒是可惜了这些好物件。」这宅子,也曾有过生气盎然的岁月吧?
目光投向庭院,那株焦黑扭曲的七心海棠攫住了她的视线。枝干仿佛被天雷狠狠劈过,呈现出碳化的焦黑色,毫无生机。然而细看之下,贴近根部的一小块树皮竟顽强地透出一点极淡的绿意。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生命脉动从指尖传来。云昭解下腰间一个磨得光滑的旧葫芦小壶,里面只剩最后几滴珍贵的灵泉。她拔开塞子,澄澈的泉水带着微弱灵气滴落在海棠根部干裂焦黑的土壤上,瞬间被贪婪地吸吮殆尽。
「若能活过来,」她对着这株濒死的树低语,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便是你的造化。」
夜幕彻底吞噬了听雨阁,白日里尚算沉寂的院落陡然变得不同。呜咽般的风声,不,那更像是压抑的悲泣,断断续续地从古井深处幽幽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缠绕着人的耳膜。云昭并未如常人般惊惧,也未燃起任何驱邪符箓。她只是默默取出一支细长的安魂香,在窗下就着烛火点燃。一缕乳白轻烟袅袅升起,散发出宁神静气的草木清香。她走到井边,俯身将香轻轻插在井沿石缝里。青烟被无形的风牵引着,打着旋儿沉入那幽暗的井口。
「若是无处可去,」她对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在同一位走投无路的故人说话,「便在此安歇吧。」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呜呜咽咽的悲泣声渐渐低缓下去,如同被安抚的孩童,最终竟化作溪水流淌过鹅卵石般的潺潺低吟,渐渐融入夜风,归于沉寂。唯有安魂香那清幽的气息,在井口氤氲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