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砸在脸上,冰冷刺骨,和血混在一起,淌进眼睛里,视野一片模糊的红。
我拄着卷刃的长枪,站在堆积如山的尸骸中间,喘着粗气。每一下呼吸都扯得肺叶生疼,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城墙破了三个大口子,蛮族的弯刀在火光里闪着淬毒的冷光,还在不断往上涌。
十年了。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十年。
从十六岁那年偷偷披上阿爹的旧甲,混进萧执的亲军,跟着他来到这苦寒的北疆,到如今二十六岁,守这座孤城整整第十个年头。
耳边是震天的喊杀声,兵器碰撞的刺耳锐响,还有垂死之人的哀嚎。可这些声音都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听不真切。
我抬起头,透过雪水和雨水,望向南方。
京城的方向。
他应该已经到了吧?凯旋的仪式……隆重吗?百姓们是不是都涌上街头,欢呼着英雄的名字?陛下是不是亲自斟酒,赐下无上的荣光?
萧执。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刀,烙在心口。
十年前,他年少袭爵,意气风发,奉命镇守边疆。我躲在送行的人群里,看着他银甲白袍,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眼锐利得像出鞘的剑。
人群喧嚣,我却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说:“阿沅,等我回来,风风光光娶你。”
我信了。
所以当他大军开拔,我撕了裙摆,束了胸,抹黑了脸,混在了辎重营里,一路跟到了这鸟不拉屎的边关。
他没认出我。或者说,他根本无暇留意一个瘦小的“士卒”。
我从最低等的伙头军做起,烧火、做饭、洗马、搬运箭矢……什么都干。直到一次小规模遭遇战,我杀红了眼,救下了他一名被围的亲卫。
他终于注意到我,将我调入亲军。
十年浴血,我从亲军到小队正,再到营尉、副将……最后是他麾下唯一的女将,林沅。
他无数次负伤,我替他挡过刀箭,深夜偷偷给他换药。他熬鹰一样研究战术时,我陪着他,看他眼底血丝弥漫,递上一碗热汤。
我们很少说话。更从无逾矩。
他是主帅,我是下属。仅此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萧将军有个形影不离、悍不畏死的副将林沅,没人知道,我是他的阿沅。
他大概……也快忘了吧。忘了我原本的样子,忘了京城那个娇气地扯着他衣袖,说要吃糖人的小姑娘。
只记得这个满手血茧、一身伤疤的林将军。
也好。
“将军!西城门快守不住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踉跄着冲过来,嘶声喊道。
我猛地回神,挥枪格开一支冷箭,哑着嗓子:“慌什么!援军就在路上!让还能动的,跟我上!”
哪有什么援军。
十天前,最后一支援军被蛮族主力截杀在半路。五天前,送出去的求援信石沉大海。
这座城,早就被放弃了。
我们被放弃了。
萧执带走了最精锐的部队回京受赏,留下我们这些“次要”的兵力,拖住蛮族残部。
谁都知道,是弃子。
我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尝到血和雨水的咸涩味。
萧执,你现在到哪儿了?喝到陛下的御酒了吗?听到满城的欢呼了吗?
你……还记得我吗?
一支重箭破空而来,穿透我残破的肩甲,带出一蓬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