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仿佛出现在小时候,又仿佛出现过梦里,捉摸不定的第六,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跨入院子,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一位略显丰腴的妇人,那妇人正眼角含笑的望着他。
“现在可还爱吃肉包子?“妇人这一开口,突然让这甚是诡异的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是啊,他梦里依稀记得曾有个寡妇,曾用肉包子跟师傅商量着领养了他的事。
“你是刘寡妇?”第六小心翼翼的问着。
“你这小鬼头,讨打是不?叫刘婶。”妇人嗔骂道,含笑的眼角也一下子变的哭笑不得。
“对不起,对不起,刘婶,只是师傅留给我的话,是这么说的,我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还一下子没有缓过神来。”第六忙不迭的道歉。
“那老头子还算有点良心,晓得让你来找我,当初,我就跟他说了,让他把你放我这里得了,免得在外面受苦。他硬是不同意,说什么,但凡须臾之境,皆有不可预测的危险,得让你去个他们找不着的地方,他可不敢让你再有半点闪失了。”
第六又问道:”他们?他们又是谁?“今天的疑问太多了,他反而淡定起来,反正债多不压身,且先背着。
“先不提这个,你好不容易回来,先好好休息一晚,等精神足了,我再慢慢给你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六也只好随刘婶进屋,在她早已收拾妥当的房间里,沉沉睡去,一夜平静,池水无皱,连梦也没做个。
日上三竿,第六被吵醒了,屋外的鸭狗追逐,街上的哐哐当当,唯独没有刘婶的催促声,大概是晓得小子大半夜的折腾,让他睡了够。起来的瞬间,第六脑子里俨然有些跳跃,刘婶?赵姨?这是梁府外的街道吗,何时这么吵闹了?不对,清醒一下归位,这是青石镇,只有一个刘婶在忙里忙外的。有些怅然若失,也有些担心自己的突然消失,会不会让梁府上下乱成一锅粥,给梁伯和佑离增添许多麻烦。
“醒啦?”充满笑容的刘婶推门走了进来;
“快来吃点东西,这都快午时了,可别饿着肚子。”说着就看到她端了一桌的吃食,有冒着热气的米粥,有小时候吃过的肉包子,还有那么几样平常人家桌上从不缺席的咸菜,比不得梁府,却也让饿了的少年食指大动。
“稍等啊刘婶,待我洗把脸。”
一顿风卷残云,旁边的刘婶只是笑脸盈盈,这样的少年光景,并不曾出现过在她的人生里,虽是寡妇,可她并无子女,不曾见得烦扰,也不曾拥有这般温馨,一时,笑意盈盈的脸上,一些本想忘记的回忆涌了上来,但随即变暗淡了下去,那点光芒,并不曾落在少年的眼中。
待狼吞虎咽完毕,接过刘婶递来的手巾,擦了擦嘴,抬头间,仿佛才想起来,有好多问题想问,不待开口,刘婶就打断了他说道:“人生啊,再多的疑惑,再大的困难,还是该吃吃,该睡睡,吃饱睡足了再去想这些事,就像现在这样。”这道理有点朴实的让少年难以接话,于是乎,他便直愣愣的说道:“刘婶,我睡好了,也吃饱了,您看、、、”
“随我来吧。”该干脆时,刘婶也一点不含糊,说完便领着少年往屋外院子里走去,那里有颗不知名的大树,葱葱郁郁,在阳光下撒下了一片斑驳,随风摇曳,就像是谁的记忆一样,散落一片。树下有个粗糙的石桌,上面早已摆好了一壶茶。
“坐吧。”两人相视而坐。
“你师父姓徐,在你还小的时候,带你行走各个须臾之间,就是为了给你找一处安生的地方,越不起眼越好,这样别人就寻不到你, 自然也就无法对你做些见不得人的下作事。你师傅是隐宗宗主,你是他故人之子,你原本的家世,以及你出生后发生的一些事,你师傅交代过,我不能说与你听,需要你找到他以后,他再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这也是对你的一种保护,或者说对传承的一种保护。徐宗主的师弟,就是我那已然死了多年的亡夫。”
“至于这份托付,是如何有的,这就需要你自己去好好走走这个世界,去寻自己的根。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眼中的那个样子,它完全超出你现在的认知,所以,我告诉你多了,你也理解不了,自然接受不了。”
"其实,原本,这个传承继承人本应该是我的孩子。“说到这,刘婶满脸悲恸,”罢了,不说这个了,都这么多年了,也是我当初没能保下他。徐宗主既然选了你,我肯定是支持的,并不是因为你的家世,而是因为,我相信他这个人,所以,我当初本想将你留在身边,可你师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你送到了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隐宗?宗主?我、、、家世?”少年这下的疑问反而更多了,”刘婶,您是说我原本是有父母有家世的,但是出于什么原因,在我还很小不记事的时候便被师父收养了,那我父母他们呢?他们是不是、、、?“少年眼角一下子泛红,急迫的望着刘婶。
“你父母的事情,我并不是太清楚,很抱歉,但你确实是生在一个大家族,这是一个拥有一个完整须臾之境的家族,但受限于承诺,这些事我还不能跟你说清楚,你也莫要太伤心,你们家族还在,那个须臾之境也还在,虽然已经封闭,找不到门户,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它还在。至于你父母,我想,这就需要你自己以后去寻找真相了。“
说到这,少年才稍稍平静了些,只是仍然一脸悲戚,牙关紧咬。
“凡事不要急,虽然我知道你很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跟师傅相关的一切,但这个世界也从不曾闲着,它也在不断的给你时间,给你机会去发现。但你现在还远远不是一股脑去接触这些事情的时候,你要明白,了解事情的真相,是需要与之匹配的实力的。”
“这也就是你师傅指引你来找我的原因。”刘婶正色道。
“可我现在还是啥都不清楚,师傅也好,陌生女子也好,就是刘婶您,我也是才认识不久,我熟悉的梁伯伯,佑离,还有赵姨,却都不在身边。”此刻的少年,对自己的人生认知仿佛无力到了极致,简直惶惶不可安身。
刘婶突然握住了少年的手,满是怜爱的说道:”别怕,有我,有你师父在呢,咱们慢慢来,不急不躁,好么?“
望着刘婶真切的眼神,第六这才慢慢心安了下来,那一阵的急火攻心,确实让他乱了分寸,要是杨先生知晓了,必然又是一顿竹板。随即又黯然到,那么风流的杨先生,也不在身边了。
“嗯,刘婶,是我太心急了,虽然您告诉了我这么多,但我并没有觉得疑惑少了,反而觉得更是一团乱麻了,可是我也明白了眼下急并不是办法,想必,师傅应该给了我方向吧?”
“这才像个传承人的样子嘛,记住,遇事千万要保持冷静,这样,才不会让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才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路总是有的,办法比困难多。”刘婶不忘见缝插针的教导着,仿佛要把双倍的怜爱给到眼前这个少年身上。
“你师父告诉我,他将通过一些途径,在合适的时机将那枚铜钱交付于你。既然你已经来了我这,想必,你应该是得到了铜钱。”
“是的,刘婶。”说着第六掏出那枚被身体熨帖的温凉的铜钱,放在手心上,展示给刘婶看。
“是它,果然是它!"刘婶眼神复杂的望着这枚铜钱。
“刘婶,这枚铜钱究竟是什么来头啊?”第六一脸疑惑的望着刘婶。
“此铜钱,非彼铜钱,自有天地方圆,据说蕴含着这个世界的真理。“刘婶神色复杂的说道,”它名为万世,乃铜钱之始祖,据说乃是上古时期,某位圣祖赠与你们宗门开山之人的。那位老祖宗,借此铜钱,创立了独立于所有其他修行势力之外的隐宗,无数年来,从不与其他势力争锋,却总是再这个世界秩序将要被人为崩坏之时,出面制止,力挽狂澜。这个隐字大概就是这位老祖宗的初衷吧。“
”这么厉害?可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会交到我手上了呢?难道不怕我一不小心弄丢了么,那岂不得把师傅以及宗门上下给气死?"少年从不相信天降富贵这种事,因为,得失自在天理,他不一定能受得住。
“你就放心吧,你们隐宗自古人脉稀少,多是一师一徒,鲜有你师傅他们那辈的光景。不给你,那就真没人给了。再说了,这铜钱,从来只有他择人,可不曾听闻有人能选它。”
“这么说来,倒是它在我还襁褓之时,选择了我?”第六恍然说道。
“那是自然,你以为这是我买那肉包子,想吃啥口味就买啥呢。”刘婶这一下又绕回到肉包子上了。两人间的谈话也慢慢轻松了许多。
少年却若有所思,他本来想的人生,大概就是像杨先生那样,做个有风骨且有风流的读书人,不曾想,命运仿佛从小就被安排好了一样,这让他心底有些抵触且不自在,脸色也就黯然了起来。
刘婶看出了少年心里的一些倔强与不忿,便安慰道;"我们的人生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比如出生,但我们可以在以后的人生中,选择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这个看清楚自己所思所想的过程,需要我们背负着许多东西前行。这不是使命,而是你自己内心的修行。“
第六若有所思,确实,他还有太多想弄清楚的事情,而这些事都需要这枚铜钱的维系。想到这,少年又一下子轻松了起来,人生不得意,自有不得已。那就先去看看这些不得已,究竟是何等的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