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迈巴赫像一尾沉默的黑鱼,最终滑停在那个噩梦开始的人行道旁。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再次攫住了苏甜的心脏。
“下车。”容璟的声音淬着冰,没有丝毫人类该有的温度,甚至比车窗外灌进来的夜风更刺骨。
苏甜如蒙大赦,又像被烫到一样,几乎是跌撞着抱着那束已然憔悴的百合花滚下车门。身后车门“嘭”地一声沉重合上,决绝得没有半分迟疑。豪车没有丝毫留恋地咆哮着融入车流,猩红的尾灯如同怪兽嘲讽的眼睛,迅速消失在视野尽头,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料峭的夜风里,身影单薄,处境荒唐。
“……”苏甜望着那消失的红点,心里那点残存的、可笑至极的“他或许会有一丝丝绅士风度”的幻想,彻底被碾碎成渣。她忍不住对着空气低声啐了一口:“神经病!缺德带冒烟的奸商!”
这一晚上,惊吓、屈辱、愤怒、恐惧轮番上演,耗尽了她所有心力,最后却像被用完即弃的垃圾,精准地丢回原点。她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身心俱疲地挪回此刻唯一安全和温暖的蜗居。
回到家,反锁上门,背紧紧抵着冰凉的门板,苏甜才敢真正吐出一直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她将百合花小心插入清水,祈祷它能焕发生机,一如祈祷自己也能尽快从这场荒诞离奇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洗漱完毕躺到床上,身体的极度疲惫却无法按下精神的亢奋与混乱。脑海里如同坏掉的放映机,不受控制地循环播放着今天的遭遇:容璟那双深不见底、冰冷又充满压迫感的眼眸;他慢条斯理却字字如刀,将她尊严剥落的话语;那碟晶莹剔透却如同烧红烙铁、让她难以下咽的蜜汁火方;还有那个孔雀女突然闯入时那如同X光般审视轻蔑的目光;以及容璟那看似无意、实则添乱、将她彻底推入火坑的夹菜举动……
“他到底图什么?”苏甜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闷死这些纷乱的思绪。是为了羞辱她?看他侄女的朋友出丑取乐?还是单纯这位大人物生活过于无聊,随手找点乐子?或者……他想泡自己?这个念头刚冒头就被她狠狠掐灭——绝无可能!她虽然对自己的长相颇有信心,但那种高高在上、仿佛云端神祇俯视蝼蚁的男人,怎么会对她这种平凡无奇的“小蚂蚁”产生男女之间的兴趣?
还有那个女人……苏甜心里一阵阵发堵。那明显是个被宠坏、占有欲爆棚的大小姐,今天在容璟那里碰了钉子吃了瘪,会不会把所有的怒火和妒恨都记在她头上?
越想,担忧和委屈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她重叹了口气,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看不到光亮。也不知最后是怎么昏昏沉沉睡去的,一夜梦境光怪陆离,不是被容璟逼着吞烧红的火方,就是被傲慢女用成捆的钞票砸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早上,苏甜是被尖锐的闹铃声强行从混乱的梦境中拖出来的。看着镜子里眼下那两团明显的青黑,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振作。
“苏甜,清醒点!天塌不下来!今天也要努力赚钱!”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气,努力将昨日阴霾从脑海中驱逐。生活再难,店还是要开的,钱还是要挣的,她还想买房呢,给自己和最好的闺蜜秦悦在羊城这片繁华之地,挣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安稳的落脚处。
她特意选了件亮黄色的针织开衫,像要把阳光穿在身上,希望能驱散霉运,带来点好运气。一路上都在心里默默祈祷:“平平安安,平平安安,妖魔鬼怪快离开,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求保佑今天顺顺利利……”
或许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或许是否极泰来,一上午的时光竟然异常美好温润。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在店内洒下慵懒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黄油、奶油和糖粉混合的甜蜜香气。客人三三两两,不多不少,氛围温馨惬意。更让她惊喜的是,快中午时,她接到了一个附近游戏开发公司的电话,对方爽快地预订了下周三下午的五十人份下午茶团建套餐!
“好的!非常感谢您的信任!我们一定准时送达,保证品质!”挂断电话,苏甜忍不住握拳小小地欢呼了一声,脸上绽放出这两天来的第一个真心、轻松的笑容。这笔订单不小,利润可观,足以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喘一口气了。
她美滋滋地钻进制作间,和师傅李刚低声商量这笔大订单需要额外预备多少原材料。年轻的学徒杨伟听到动静,凑过来眼睛发亮地问:“甜姐,这么大单子完成,你是不是得请我们搓一顿好的啊?”
“请!必须请!到时候地方你们定,我买单!”苏甜心情大好,笑眯眯地应承。
杨伟立刻展臂高呼:“甜姐大气!万岁!”
“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手里的活儿干利索了吗?待会儿订单出不来看你怎么办!”师傅李刚笑骂着,作势要打这个跳脱的徒弟。杨伟是李刚老家亲戚的孩子,才十七岁,不爱读书,家里怕他学坏,硬塞给李刚学门手艺,磨磨性子。李刚对他一向严格,生怕给苏甜添麻烦。
杨伟猴子似的敏捷躲到苏甜身后,嚷嚷着:“马上就好!绝对耽误不了!”看师傅没有真动手的意思,又麻溜地滚回去收尾他的工作了。
苏甜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加紧准备几款热销单品。心情像是连日的狂风暴雨后,终于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里,透出了一丝珍贵温暖的阳光。
然而,这丝阳光的暖意尚未浸透心底,阴霾便已再次悄然逼近。
中午十一点半刚过,店员青青就撩开了制作间的门帘,探进头来,表情有些古怪和紧张,压低声音说:“甜姐,外面……有位客人,气场很强,指名要找你。”
“找我?”苏甜有些意外,熟客通常不会在这个点急着找老板。
“嗯……”青青凑近她,声音压得更低,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忿,“是个女的,穿的那身行头,我看杂志上见过,贵得吓人。那眼神那姿态……跩得跟全世界都欠她钱似的。进来就用眼睛扫描全场,嫌弃得好像我们店的空气都配不上她呼吸一样。甜姐,你什么时候招惹上这种级别的大小姐了?”
青青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盖脸地浇灭了苏甜刚刚燃起的所有好心情。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缓缓收紧。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解下身上的围裙,对青青轻声交代:“给她上一份我们招牌的椰香芒果糯米杯,算我请的。”
“啊?不是吧甜姐?她那副样子,明显是来找茬的,我们还给她吃?”青青气鼓鼓地抗议,替自家老板感到无比委屈。
“听话,去吧,没事。”苏甜安抚地拍拍青青的肩膀,努力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从容,然后转身,向店内那个最僻静的角落卡座走去。
每靠近一步,心脏就更沉一分。
果然,坐在那里,正用戴着硕大钻戒的手指漫不经心敲击着桌面,眼神挑剔地打量着店内一切的女人,正是昨天在云山阁那个顶级私房菜馆里,有过一面之“缘”、让她如坐针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