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尽头,有一家不起眼的乐器行,门面狭小,招牌上的“清音阁”三字已斑驳褪色。店内,七十三岁的程老先生正就着昏黄的灯光,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片雁柱安置在古筝的琴面上。
门外雨声淅沥,江南梅雨时节,连空气都能拧出水来。程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镜,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请问,这里是程清源老先生的家吗?”
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店内的宁静。程老先生抬头,见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站在门口,西装革履,手提公文包,与这古旧的小店格格不入。
“我就是。”程老先生放下手中的工具,“有什么事情吗?”
男子走进店内,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程老先生您好,我是天音文化的项目经理李明远。我们公司正在筹备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希望能够收录您制作的古筝工艺。”
程老先生微微皱眉:“非遗保护?我这点手艺,不值当。”
“您太谦虚了。”李明远急忙道,“我们做过调研,您是江南地区唯一还坚持纯手工制作七弦古琴的匠人。您制作的‘清音琴’在业内被誉为‘江南第一琴’,就连北京的音乐学院教授都赞不绝口。”
程老先生不语,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把已完成的老琴,轻抚琴面:“这琴,不是我做的。”
“什么?”李明远愣住了。
“这琴,是木头自己长成这个样子的。”程老先生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着光,“我只不过是把多余的部分去掉,让它露出本来的模样罢了。”
李明远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换个角度:“程老先生,我们知道您有一把传世之琴,名为‘无声’。据说这把琴有着非同寻常的故事,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程老先生的手停顿了一下,缓缓抬头:“谁告诉你的?”
“是一位姓陈的古琴收藏家。”李明远说,“他说这把琴背后有一个关于您父亲的故事,与抗战时期有关。”
程老先生长叹一声,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丝:“那不是什么传世之琴,那是一段无声的记忆。”
李明远安静地等待着,不敢打断老人的思绪。
“那是1943年的夏天...”程老先生终于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
那年程清源才八岁,他的父亲程知远是苏州城里有名的制琴师。程家世代制琴,技艺代代相传,到程知远这代已是第七代。程家琴坊制作的古琴音色清越悠长,被誉为“吴中第一清音”。
战火已燃烧了六年,苏州城虽未陷落,但日军的飞机时常从头顶掠过,警报声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程知远不顾家人劝阻,坚持每日开工制琴,他说越是乱世,越需要清音涤荡人心。
那日黄昏,程知远正在为一把新琴上漆,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匆匆走进琴坊。程清源记得那人面色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手中紧紧抓着一个布包。
“程师傅,久仰大名。”来人拱手道,“在下姓秦,单名一个‘音’字,自北平而来。”
程知远放下手中的漆刷,回礼道:“秦先生远道而来,不知有何指教?”
秦音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实不相瞒,我乃北平故宫博物院馆员。去年博物院南迁,有一批珍贵文物未能及时运出,散落民间。我费尽周折,寻得其中一件至宝,乃唐代雷威亲制的‘春雷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