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腐朽的气息，如同某种蛰伏在深渊中的古老生物的吐息，从那虚幻墙壁后的石阶尽头扑面而来。李文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后背的寒毛在一瞬间根根倒竖。
恐惧，是面对未知时最诚实的反应。
他的大脑在一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立刻转身离开，回到修复室，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把借阅单还给小赵，告诉他系统出错了，根本没有这本书。然后，想办法毁掉那本黑皮书和那枚水晶，彻底切断自己与这个诡异世界的联系，回到那个可以安心修复古籍、在书本的馨香中打发时间的平静生活里去。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诱人，像一个温暖的拥抱，让他几乎就要付诸行动。
但，真的回得去吗？
李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那股被强行“升级”的、过于清晰的感知，那段凭空多出来的、关于【梦境残晶】的知识，无一不在提醒他，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逆转。他已经被打上了烙印，即使他现在逃离，那个裂开缝隙的世界，也迟早会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找上门来。
逃避，只是将危险延后，并可能让它在下一次降临时变得更加致命。
更何况，还有郑教授的那张借阅单。一个正常的、在图书馆系统里有记录的借阅请求，却指向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这件事的背后，是否还隐藏着其他他不知道的秘密？郑教授，一个德高望重的历史系老教授，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好奇心，是人类的原罪，也是驱动文明前进的燃料。对于李文这样一个以知识为伴的人来说，一个摆在面前的、无法解释的谜团，其吸引力几乎是致命的。
他站在原地，与内心的恐惧和理智激烈地搏斗了足足一分钟。最终，那种属于“收藏家”的、探寻未知、归档秘密的本能，压倒了普通人的退缩。
他必须进去看看。
他没有立刻踏上石阶，而是先转身，在昏暗的旧报纸储存库里翻找起来。很快，他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消防柜里，找到了一支老旧的、需要手动摇晃发电的应急手电筒。他用力摇晃了几下，手电筒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光芒。
用现代化的手机照明，总感觉与这里格格不入。这种老式的、纯粹依靠机械动力的光源，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心安。
握着手电筒，他再次走到了那面“墙”前。虚幻的涟漪依旧在荡漾，通往深处的石阶仿佛在无声地邀请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电筒的光束照向下方，然后，迈出了左脚，踏上了第一级台阶。
脚下传来坚硬、粗糙的触感，台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湿滑的青苔。在他整个人都进入“墙”后的瞬间，身后储存库的光亮和景象，如同被掐断的信号一般，瞬间消失了。
他回头望去，身后不再是虚幻的墙壁，而是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他用手电筒照过去，光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吸收了，只能照亮不到半米的距离。
退路，已经断了。
李文的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道路上。
这是一条螺旋向下、看不到尽头的石制阶梯。两侧的墙壁并非混凝土，而是由巨大的、粗糙的条石砌成，石缝间渗出黑色的水渍，凝结成水珠，不时地滴落在台阶上，发出“嘀嗒”、“嘀嗒”的清脆回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这声音被无限放大，仿佛在为他计算着通往地狱的时间。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看到墙壁上生长着一种奇怪的、灰白色的菌类植物，它们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在光影的晃动下，仿佛在无声地翕动着。
空气越来越冷，那股腐朽的、混合着纸张霉变和泥土腥气的味道也愈发浓郁。他的感官在这里成了一种折磨，他能清晰地闻到那气味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铁锈与陈旧血腥混合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往下走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在这单调压抑的环境里，时间感变得模糊不清。螺旋的阶梯仿佛没有尽头，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正在不断原地打转的错觉。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陷入了某种幻觉时，脚下的台阶终于到了尽头。
他站在一片平地上，手电筒的光束向前探去，驱散了前方的黑暗。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得望不见顶，隐没在浓厚的黑暗之中。无数个巨大而扭曲的书架，像一片由黑色木材构成的、畸形的钢铁森林，从地面拔地而起，以一种反物理的、混乱不堪的方式排列着。
有的书架是倾斜的，仿佛随时都会倒塌；有的则是螺旋上升，消失在黑暗里；更有甚者，是上下颠倒地悬挂在……李文不知道它们悬挂在哪里，因为他根本看不到穹顶。
这个地方，根本不是人类建造的。它更像是一个疯子画家笔下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收藏着禁忌与疯狂的巨大巢穴。
这里，就是“丁区”。
李文握紧了手电筒，光束在林立的怪异书架间缓缓移动。他看到书架之间，有一些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走道，以及一些同样怪异的、通往不同高度的楼梯和栈桥。整个空间的结构，充满了逻辑上的矛盾和视觉上的错位感。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最近的一个书架前。
书架的材质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仿佛被火焰熏烤过的黑色硬木，上面布满了螺旋状的奇异纹理。架子上摆放的书籍，也同样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些书的装帧千奇百怪。有的用粗糙的、鞣制过的兽皮包裹；有的则像是用某种金属薄片装订而成，闪烁着暗淡的微光；他甚至看到一本，书页像是用一片片半透明的、风干的昆-虫翅膀叠合而成。
他壮着胆子，伸出手，从架子上抽出一本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用黑色皮革包裹的书。
书很沉，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他翻开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不是任何一种他所知的文字，而是一种由扭曲的线条和圆点组成的、仿佛活物般的诡异符号。这些符号似乎在微微蠕动，仅仅是注视着它们，就让李文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仿佛自己的理智正在被这些文字吸走。
他赶紧合上书，将其塞回了原位，心脏“怦怦”直跳。
这里的每一本书，恐怕都是和那本黑皮无字书一样的“异常物品”。这里收藏的，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知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自己的任务。
《静海市地方水文异闻录》，馆藏位置：丁-13-柜-04。
他必须在这个噩梦般的迷宫里，找到第13号书架，第04号柜子。
他举着手电筒，开始在书架林中穿行。这里的布局毫无规律可言，书架上的编号也是混乱的。他刚刚走过一个标着“7”的书架，转过一个弯，看到的下一个编号可能就是“128”。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李文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闯入巨人书房的蚂蚁，渺小而无助。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尝试动用“收藏家”的能力。
他不再用眼睛去看那些混乱的编号，而是试图去“感知”这个空间里的信息流。他将自己的精神延展出去，去“读取”每一个书架所散发出的独特“概念”。
【概念：扭曲的几何学】、【概念：沉寂的悲鸣】、【概念：已死星辰的余光】……
无数疯狂而混乱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让他头痛欲裂。但他强忍着不适，像一个在垃圾场里搜寻特定零件的拾荒者，努力地筛选着这些信息。
他需要寻找的，是与“13”和“4”这两个数字相关的概念。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睛，将手电筒的光束射向左前方一个黑暗的角落。
在那里，他“感知”到了一种与众不同的信息。
【概念：第十三位门徒的背叛】、【概念：四季的终结】
他立刻向那个方向走去。穿过两条狭窄的走道，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个比其他书架要矮小许多的、由生锈的黑铁打造而成的柜子。柜门上，用古老的铆钉钉着一块铜牌，上面模糊地刻着一个数字——“13”。
柜子被分成了许多个小格子，每个格子上都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锁。他一眼就找到了标着“04”的那个格子。
找到了！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快步上前，伸手就想去拉那个柜门，却发现柜门被一把小小的铜锁锁着。
“该死，还需要钥匙。”他心里暗骂一句。
他用手电筒照着那把锁，试图找到打开它的方法。而就在这时，他那异常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极其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来自他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
那是一种轻柔的、带着湿润感的摩擦声。
“哗……哗……”
就像有人正坐在那里，用一根沾了水的手指，缓缓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一本厚重的、由潮湿皮革制成的书。
李文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铁。
手电筒的光，也随着他身体的颤抖，剧烈地晃动起来。
这个地方……除了他自己，还有“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