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幕低垂,将北燕王府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凌霄院的新房内,却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白日的回门,像一根导火索,彻底引燃了陆宁瑶积压多日的委屈、愤怒和绝望。

沈清霄在马车里最后那几句轻佻的嘲讽,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晚膳时,两人依旧相对无言,气氛比冰还冷。

沈清霄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毫不在意,用完膳便又想窝回他的窗边软榻。

“沈清霄。”

陆宁瑶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的意味,打破了持续已久的沉默。

沈清霄脚步一顿,有些意外地回头看她。

烛光下,她端坐在桌边,脊背挺得笔直,面色苍白,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他从未见过的火焰。

“世子爷今日在马车上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叫‘认清现实,大家都轻松’?什么叫‘破园子’?那是我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吗?”

沈清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惯有的嘲弄覆盖。

他转过身,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挑眉道:“怎么?实话总是刺耳。将军侯府比起北燕王府,难道不是‘破’?至于认清现实……难道我说错了?你我现在这样,不就是最好的状态?互不干涉,各自安好。”

“互不干涉?各自安好?”陆宁瑶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每日流连花街柳巷,惹是生非,让我成为全京城的笑柄!你在人前对我轻慢无礼,让我父母忧心忡忡!你甚至……甚至在新婚之夜便用一床被子将我隔开!沈清霄!这就是你所谓的‘安好’?这就是你身为夫君该有的样子?!”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箭,带着积压已久的痛苦,直射向他。

沈清霄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似乎被她突然的爆发震住,但随即,一种更为恶劣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冷笑一声,走上前,逼近她:“不然呢?陆宁瑶,你还想要什么?难道你还指望我爱你重你,与你举案齐眉?别做梦了!娶你非我本意,不过是圣命难违!你能安安分分当你的世子妃,享受荣华富贵,就该知足了!还奢求什么夫妻情分?真是可笑!”

他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剜开陆宁瑶的心。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圣命难违……好一个圣命难违!”她声音哽咽,却带着尖利的讽刺,“既然如此厌恶,你为何不去求陛下收回成命?为何要这般作践我,也作践你自己?!沈清霄,你根本就是个懦夫!一个只敢躲在‘纨绔’名头下伤害别人的懦夫!”

“你说什么?!”沈清霄似乎被“懦夫”二字彻底激怒,眼底瞬间涌上暴怒之色,他猛地抬手,狠狠一巴掌拍在身旁的花梨木圆桌上!

“砰——!!!”

一声巨响!那结实的实木桌面竟被他这一掌拍得裂开数道缝隙,桌上的茶壶杯盏震得跳起,哗啦啦碎了一地!碎片和茶水四溅。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骇人。

陆宁瑶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和破坏力惊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却依旧倔强地瞪着他,毫不退缩。

“我懦夫?”沈清霄一步步逼近她,眼神阴鸷得可怕,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力,“陆宁瑶,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凭什么评判我?!能给你世子妃的尊荣,已是给你脸面!别给脸不要脸!”

“尊荣?脸面?”陆宁瑶泪流满面,却笑了起来,笑得悲凉而绝望,“这样的尊荣,这样的脸面,我陆宁瑶不稀罕!你若觉得是我高攀了,玷污了你北燕王府的门楣,你现在就写休书!我立刻就走!绝不多留片刻!”

“休书?”沈清霄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眼底翻涌着剧烈挣扎的痛苦和愤怒,语气却愈发冰冷残忍,“你想得美!圣旨赐婚,岂是你想走就能走的?这辈子,你生是我沈家的人,死是我沈家的鬼!就算互相折磨到死,你也别想逃离!”

“你混蛋!沈清霄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陆宁瑶拼命挣扎,另一只手胡乱地推搡着他。

“我混蛋?我还有更混蛋的!”沈清霄像是失去了理智,猛地将她往后一推!

陆宁瑶惊呼一声,踉跄着撞在身后的多宝架上,架子上摆放的古玩玉器噼里啪啦摔下来,碎瓷片和玉石飞溅!

巨大的争吵声、打砸声、女子的哭喊声、男子的怒吼声……终于惊动了整个凌霄院,乃至不远处的正院。

“砰!”新房的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住手!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沈鸿雷霆般的怒吼声响起。

他和裴月显然是被惊动,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寝衣。

只见新房内一片狼藉:桌子裂了,茶杯碎了,多宝架倒了,珍玩碎了一地……陆宁瑶跌坐在一片狼藉中,衣衫凌乱,鬓发散乱,脸上泪痕交错,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痕,正无声地流泪,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而沈清霄站在一旁,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周身还散发着未散的戾气。

裴月惊呼一声,连忙上前去扶陆宁瑶:“宁瑶!我的孩子!这是怎么了?伤着没有?”

沈鸿则气得额头青筋暴跳,指着沈清霄,手指都在颤抖:“逆子!你这个逆子!你竟敢……竟敢对宁瑶动手?!我打死你个混账东西!”

说着,他竟真的四下寻找,抄起一旁幸免于难的花瓶架就要朝沈清霄砸去!

裴月吓得尖叫:“王爷不可!”

沈清霄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只是看着被裴月扶起、脆弱不堪的陆宁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无人察觉的痛悔,随即又被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覆盖。

他猛地抬手指着陆宁瑶,对着沈鸿吼道:“打!你打死我好了!反正你们谁都看我不顺眼!娶这么个女人回来,天天给我摆脸色,教训我!这日子还有什么过头!不如大家都别过了!”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你……你……”沈鸿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花瓶架眼看就要砸下!

“父王!”陆宁瑶突然嘶声喊道,她推开裴月,踉跄着挡在沈清霄身前,虽然浑身颤抖,却目光决绝地看着沈鸿,“不要!求您不要!是儿媳的错……是儿媳不该顶撞世子……一切都是我的错……求您别打他……”

她的声音破碎,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骨子里的骄傲和那点可悲的责任感,让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公公真的打杀丈夫,哪怕这个丈夫如此不堪。

沈鸿的动作僵在半空,看着挡在逆子身前、哭得梨花带雨却还在维护那个混账的儿媳,又是心痛又是愤怒,最终狠狠将花瓶架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孽障!孽障啊!”他痛心疾首地怒吼,指着沈清霄,“你看看!你看看宁瑶!你但凡还有点良心!你怎么对得起她!”

沈清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那单薄颤抖的背影,听着她带着哭腔的维护,心脏像是被万箭穿心,痛到麻木。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迫自己没有流露出丝毫软弱的情绪。

裴月早已泪流满面,上前紧紧抱住陆宁瑶:“好孩子,好孩子,别说了……不是你的错……母妃知道不是你的错……”她抬头,失望又愤怒地看向儿子:“清霄!你太让母妃失望了!”

沈清霄承受着父母的斥责和失望的目光,看着身前女人颤抖的背影,他猛地别开脸,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种彻骨的疲惫和自暴自弃:“既然都失望……那以后……就各自……清净吧!”

说完,他竟不再看任何人,猛地转身,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新房,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留下满室狼藉,和心碎欲绝的三个人。

裴月抱着陆宁瑶无声垂泪。沈鸿望着儿子离去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最终化作一声沉重无奈的叹息,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

陆宁瑶瘫软在裴月怀中,眼泪如同决堤般涌出。

这一次的争吵,将最后一点虚假的平静彻底撕碎,也将她心中仅存的、对这场婚姻的微弱期盼,彻底碾成了齑粉。

夜,更深了。寒意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