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说你这孩子,亏你还是一名退伍军人,喝酒喝到半夜三更不说,还醉的跟堆烂泥似的。”

听到母亲丁惠兰的唠叨声后,林飞并没有理会,反而带着浅浅的笑意,睡得更香了。

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梦,一个他沉溺其中,永远不愿醒来的梦。

果然,沉寂不过几秒钟,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我给你煮了南瓜粥,放了一点小米,记得起来喝了。”

“我要去银行取钱去了,今天中午约好了要给工人开工资的,不能再拖了。”

一股热泪顺着林飞的眼角滑落,缓缓流入到鬓角,洇开了一小片深色。

这个场景他梦到过无数次,因为这是母亲生前对他讲的最后两句话,从此便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时间永远定格在2004年8月28号。

也是从那天起,他的人生从云端狠狠坠入了地狱。

1998年林飞凭借体育生的身体素质,顺利入伍成为了一名武警战士。

在这个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年代,父亲林建平跟母亲丁慧兰整日乐的合不拢嘴,逢人就夸我儿子有出息。

那时的林家,正是风光无限,父亲林建平是职工下海的第一批弄潮儿,早在九十年代就开起了调味品加工厂,鼎盛时期年收入几百万,这样的家境,即便搁在今天也足以令人艳羡。

可命运从不会让人一帆风顺,月满则亏,盛极而衰,自古皆然。

2003年,因为受SARS病毒的影响,林家的调味品厂子因为业务单一,抗风险能力弱,一度面临倒闭的风险。

令人雪上加霜的是父亲林建平为了厂子的事情昼夜操劳,急得突发脑溢血,在TCU抢救无效后,再也没有回来。

等林飞申请丧假赶回家后,林建平的骨灰都已经安葬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至亲的痛苦。

家庭遭受到了如此变故,林飞回到部队便申请退伍,其实他那时候已经升到了中级士官是可以继续留队的。

干满十年便可以转业到地方,当初家境富裕的时候,家里人也是这样安排的。

但现在突逢变故,林飞毅然决然的回来了,他不想把所有的压力都背在母亲丁惠兰的身上。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林飞从学校一直到部队,可以说没有任何社会经验,更别说管理经验了。

他除了一腔热血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还比不上母亲丁惠兰。

丁惠兰从九十年代就陪着丈夫创业,虽说后来多年不参与厂子管理,但那份临危不乱的魄力仍在。

丈夫走后,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夫妻俩半辈子的心血付诸东流,只能临危受命,接下这个烂摊子。

可那时的厂子早已是千疮百孔,账上空空如也,外债高筑,连工人工资都拖欠了数月。

丁惠兰苦苦支撑了几个月,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撑不下去了。

最后没办法,只能以厂子仅有的一块地皮,向银行做抵押贷款。

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丁惠兰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这块地皮是丈夫林建平最后的心血,是整个调味品厂最值钱的东西。

厂子垮了留下这块地皮将来还有翻身之日,如果连地皮都抵押了,以后破产了那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但当时的她已陷入绝境,只想着必须贷到款才能救活厂子,更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林飞那时什么都不懂,在厂里忙前忙后却因毫无头绪而屡屡碰壁,渐渐心灰意冷地窝在家里。

尤其是那段时间,女友沈小蕾见他家道中落,便急于撇清关系,另寻高枝。

他的精力多半耗费在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上,对抵押贷款的事竟一无所知。

直到抵押协议生效后,银行终于同意放款了,时间就预约在了八月二十八号那天上午九点。

丁惠兰如约而至,签字,盖章,一切弄妥后,她取了二十万现金准备回厂里开工资。

刚走出银行的大门口,便被流窜至汉城东平区的“悍匪”张志强用仿五四式手枪,一枪给爆了头。

张志强提起包里的二十万现金,转眼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当林飞得到消息后,母亲丁惠兰的尸体已经被送到市公安局的法医鉴定中心。

在没有见到母亲的尸体前,林飞的神情还很淡定,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因为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法医鉴定完毕,他看着母亲丁惠兰静静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他也没发出声音。

但眼泪却像断了线一样的直往地下掉,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任由鲜血从指缝中流出。

最后在仰天一声长啸中昏死过去。

父亲离世还不到一年,母亲又遭此横祸,林飞感觉整个人都要疯了,甚至还大病了一场。

与此同时,失去主心骨的厂子彻底破产倒闭,所有资产被清算一空,就连家里唯一的住房也未能保住。

曾经被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女友沈小蕾,也在此时彻底与他划清界限,生怕沾染半点麻烦。

在如此巨大的双重打击下,林飞的意志并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的坚定。

因为他要报仇,他必须要手刃“悍匪”张志强,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从此林飞踏上了找寻“悍匪”张志强的路,这一走就是八年。

直到八年后,张志强在某个城乡结合部被警方击毙,他才停止自己的脚步。

每每想到这些,林飞就感觉自己的心像钝刀子在割一样,疼痛的同时又有一种被揪住呼吸道的窒息感。

只有梦里的母亲,才能让他感受到片刻的安宁。

“敦.敦.敦.”

厚跟皮鞋的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最后又传来了母亲丁惠兰的声音。

“你这个房间的酒气也太难闻了,我给你打开透透气。”

林飞猛地从浅眠中惊醒,这不是梦...梦里好像没有这个声音啊!

他又不敢睁开眼睛,因为怕好不容易得来的梦境就此消散。

“敦敦敦..”

厚跟皮鞋的闷响声变轻了许多,仔细听好像已经到了外面。

一股离别时的痛苦情绪直冲林飞的头顶,他再也不忍不住,扯开嗓子怒吼道:

“妈,别去...”

喊完后,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因为哪怕是梦,他也不想让母亲再去涉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