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安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美好的时候，他刚满十二岁。
那天他提前从学校回家，因为班主任突然头疼欲裂，不得不提前放学。他轻手轻脚打开家门，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他数学考了满分，试卷折得整整齐齐放在书包最里层。
但他先听到了哭声。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从半掩的父母卧室门缝里漏出来。
“我们只能这样了，明白吗？”父亲的声音，冰冷而生硬，沈念安从未听过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要么他进去，要么我们全家完蛋。你以为我想吗？”
“可是他才十二岁...那是你亲弟弟啊...”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
“正因为是我亲弟弟，才只能这样！证据确凿，他逃不掉的。还不如让他担下来，公司保住了，大家才有活路。否则一起死！”
沈念安静静站在门外，手里还攥着门把手。他忽然不明白“亲弟弟”是什么意思。小叔上周还带他去游乐场，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小叔的手机屏保是他和女友的合影，两人笑得像个傻瓜。
“他会坐牢的...十年啊...人生最好的十年...”
“总比所有人都搭进去强。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提。尤其是在念安面前，一个字都不准说，明白吗？”
沈念安轻轻带上门，退到楼道里，然后故意制造出很大的动静重新开门。“妈！我回来了！”
哭声戛然而止。一阵窸窣声后，母亲出现在门口，眼睛红肿但强颜欢笑：“安安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师头疼，提前放学了。”他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蹦跳着进屋，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那天晚上，他偷偷把满分的数学试卷揉成一团，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
小叔很快因挪用公款罪被判刑十年。父亲在法庭上一脸沉痛，表示对弟弟的行为感到震惊和失望，但作为家属愿意尽力赔偿公司损失。公司董事会赞扬了父亲的“大义灭亲”，保住了他的职位。
家里再也没人提起小叔。就像他从未存在过。
沈念安也再没提起过。
但他开始注意到更多东西：母亲笑容里的勉强，父亲偶尔望向远方的空洞眼神，亲戚们来访时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意识到阳光下的世界只是表象，真相总是在阴影中蠕动。
十五岁时，沈念安已经熟练掌握了如何将黑暗藏在心里，表面上依然是个温和安静的优等生。他成绩中上，既不突出也不落后——刚刚好不会引起过多关注。他有两个谈不上亲密但偶尔一起打球的朋友，他们会讨论游戏和篮球明星，但沈念安从不分享真实想法。
那年春天，班上转来一个女生，叫林小雨。她瘦瘦小小，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沈念安发现她手臂上常有瘀青。有一次体育课，她换运动服时后背露出一大片紫红色的痕迹，旧伤叠着新伤。
老师问起来，她说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沈念安知道不是。他见过她父亲来接她一次——那个男人在校门口粗暴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塞进车里，眼神凶戾。那天之后，沈念安开始留意林小雨。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路永远贴着墙根，像一只试图隐形的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