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恨意蚀骨
意识朦胧间,沈知意被一股熟悉的气味唤醒。
不是火场里灼人的焦糊味,也不是河底淤泥的腥臭,而是陈年账本散发的淡淡霉味、新墨的涩味,以及……从窗外飘来的、新麦收割后特有的干燥香气。
她猛地坐起身,胸腔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茫然又警惕地环顾四周。
熟悉的紫檀木桌,上面摊开着刚核算到一半的绸缎账册,砚台里的松烟墨尚未干透,散发着清苦的香气。墙上的西洋自鸣钟,黄铜指针精准地指向辰时三刻。阳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光洁的水磨青砖地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保持着她在账房午憩时的模样,宁静,祥和。
这不是阴曹地府,不是河底冰冷的黑暗。
“东家,您醒了吗?”账房门外,传来伙计阿福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奈,“柳翠娥又来了,在门口哭天抢地,说她家地里新播的麦种全烂了,求您再赊些粮食给她渡过难关,哭得可惨了……”
"柳翠娥",这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知意的心脏,瞬间引爆了她脑海中的血色记忆!
她被粗鲁地捆绑在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周围是举着火把、群情激愤的多亲。
柳翠娥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碎花布裙,哭得梨花带雨,嗓音凄厉地指着她:“就是她!沈知意!她嫉妒我家麦子长得好,眼看要比她沈家棉田赚钱,就黑了心肝!雇人夜里放火烧了我的庄稼苗!还偷偷用发了霉的坏种换了我家最好的麦种!大家看看啊!这就是为富不仁的奸商!”
冰凉的鸡蛋液、腐烂的菜叶、尖锐的石块砸在她身上、脸上,留下黏腻的污秽和青紫的痛楚。她百口莫辩,眼睁睁看着爹娘毕生心血经营的“锦瑟”绸缎庄被愤怒的人群点燃,冲天的火光吞噬了库房里堆积如山的苏锦、杭缎,也吞噬了她沈家最后的清白和尊严。
而她在一片混乱和咒骂声中,清晰地看到了柳翠娥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皮肤黝黑如炭,双耳尖耸,一双眼睛是燃烧的血红色。那黑影,正是恶魔墨戾。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愉悦的弧度,欣赏着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毁灭。
在她被几个激进的村民拖行着,沉入村外那条冰冷的河水中,痛苦窒息时,仿佛是有神灵相助,让她不再那么痛苦,甚至听到了岸上最后的对话——
“墨戾,还是你厉害!这下沈家的家产、铺子、田地,很快就能低价到手了!”
“只要你开心,翠娥。别说这点家产,就是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那黑影的声音低沉而扭曲,充满了病态的宠溺。
沈知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同情接济的“贫苦乡邻”柳翠娥,是个好吃懒做、嗜赌成性、心肠歹毒的无赖;
而那个让她家万亩棉田莫名枯萎、让她沈家“奸商”恶名远扬的恶魔墨戾,就是个被柳翠娥迷得神魂颠倒、甘愿为她践踏一切人间规则的疯子恋爱脑!
她的家破人亡,她沈家三代积累的财富和声誉,竟然只是这对怪人用来证明“爱情”的、可笑又可悲的祭品!
沈知意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猩红恨意。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纤细却骨节分明、因常年拨算盘而略带薄茧的手——这不是那双在河底浸泡得浮肿苍白、无力抓握任何东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