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王朝,北疆,青阳镇。
时值深秋,寒风卷着枯叶,在演武场上打着旋儿。场中,一群少年正呼喝着练拳,拳风激荡,带着这个边陲小镇特有的粗粝和刚硬。空气中隐约流转着淡淡的气流,那是修炼到淬体境后期的少年们即将凝练真气的征兆。
凌皓站在队伍末尾,动作一丝不苟,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略显瘦削,但眉眼坚毅,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武服。他能感受到周围同伴们体内那微弱却真实的气感,那是他渴望了三年却始终无法触及的境界。
武道,淬体为先。打磨肉身,锤炼筋骨,是为淬体境,分初、中、后三期。唯有将体魄淬炼到一定程度,气血充盈,方能感应天地灵气,引气入体,于丹田凝聚第一缕真气,迈入凝气境。凝气成功,才算真正踏上了武道之途,可修炼武技,真气外放,实力远超寻常武夫。其后的化罡、神通、破虚之境,对青阳镇的少年们而言,更是传说般的存在。
“哼,练得再勤快又有什么用?三年了,还在淬体境打转,连一丝真气都凝不出,终究是个废物!”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从前方传来。
说话的是武堂教习的儿子,赵虎。他比凌皓壮硕一圈,此刻周身隐隐有气流环绕,显然已稳固了凝气境初期的修为,正斜眼看着凌皓,脸上满是鄙夷。“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说着,赵虎低喝一声,一拳砸向身旁的木桩。只见他拳头上覆盖着一层淡薄的白光,砰的一声闷响,木桩上竟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拳印。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羡慕的惊叹。
“虎哥厉害!凝气境果然不同凡响!” “啧啧,真气外放,哪怕只是一丝,也够某些废物练一辈子了!”
周围的少年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目光中的轻视毫不掩饰。
凌皓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随即又缓缓松开。他抿着唇,没有回话,只是将一套基础拳法打得更加用力,气血涌动,皮肤微微发红,这是淬体境中期打磨肉身的表象。可他深知,无法凝气,淬体境练得再扎实,也终是空中楼阁。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父亲——这位青阳镇为数不多的凝气境后期高手,进入黑风山脉狩猎失踪后,他在镇上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原本的敬畏变成了怜悯,继而变成了如今的轻视与嘲弄。更雪上加霜的是,他卡在淬体境后期整整三年,始终无法突破那层屏障,凝聚真气。在以武为尊的青阳镇,这几乎等同于断了前程。
武堂教习赵坤——赵虎的父亲,一个面色冷硬、有着凝气境中期巅峰修为的中年汉子,踱步过来,目光扫过凌皓,不带任何感情。
“力道尚可,淬体也算刻苦。但武道的根本是真气!凌皓,年底武考之后,若你还无法凝气,便不必再来了。武堂的米粮,不养无法踏入凝气境的闲人。”冰冷的话语像刀子一样戳进心里。武堂有规矩,唯有达到凝气境,才算正式弟子,才能继续领取修炼资源。
凌皓低着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闷闷地应了声:“是,教习。”
他知道,武堂每月发放的那点微薄米粮,是母亲和妹妹还能勉强活下去的依靠。若失去这点供给,还被武堂清退…他不敢想下去。
放学后,少年们嬉笑着结伴离去,没有人多看凌皓一眼。
他默默收拾好东西,最后一个走出武堂破旧的大门。深秋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习惯性地绕到了镇西的垃圾巷。这里堆满了各家各户丢弃的废品,偶尔能找到一些还能用的东西,或者卖给废品贩子换一两枚铜板的物什,补贴家用。淬体境需要补充气血,家里那点食物根本不够,他只能想尽办法。
寒风卷着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凌皓却仿佛早已习惯。他仔细地在垃圾堆里翻找着。
忽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入耳中。
凌皓一愣,循声望去,只见在一个肮脏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乞丐,头发胡须灰白虬结,几乎遮住了整张脸,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污垢,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似乎受了伤,浑身瑟瑟发抖,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凌皓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了失踪的父亲,若是父亲流落在外,是否也曾如此无助?
几乎没有犹豫,他快步走了过去。
“老伯,您怎么样?”凌皓蹲下身,轻声问道。他注意到老乞丐虽然狼狈,但那破布下的身躯骨架似乎并不孱弱,甚至隐隐给他一种奇异的压迫感,但这感觉稍纵即逝,让他以为是错觉。
老乞丐艰难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凌皓一眼,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冷…饿…”
凌皓摸了摸怀里,只有早上剩下来的半个粗糙干粮饼子,还带着他的体温。他毫不犹豫地拿出来,递到老乞丐嘴边,又解下自己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
老乞丐贪婪地吃着饼,喝着水,精神似乎稍微好了一些。
“老伯,您的腿……”
“摔…摔了一下…不碍事…”老乞丐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却似乎清亮了一丝,打量着凌皓,目光在他那淬体境中期却气血颇为扎实的身体上停留了一瞬。
凌皓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下。母亲教导他要与人为善,但这老乞丐身份不明,带回家去……
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老伯,天快黑了,这里不能待。您要是不嫌弃,我家还有个放柴火的破棚子,能遮点风。”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看着凌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凌皓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老乞丐扶起。接触的瞬间,他心中再次闪过一丝诧异,老乞丐的手臂看似干瘦,触感却异常坚实。但他没多想,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搀扶着他,一步步朝自家那位于镇子最偏僻角落的破旧小院挪去。
母亲和妹妹看到凌皓搀回一个脏臭不堪的老乞丐,很惊讶,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自从凌皓的父亲失踪以后,邻里之间便断了来往,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其他人来了。善良的母亲很快端来一碗热水,妹妹小薇则乖巧地去找干净的布条。
凌皓将老乞丐安置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又仔细帮他处理了腿伤——只是简单的固定。老乞丐一直默默看着,任由他施为。
忙完一切,夜色已深。
凌皓累得几乎直不起腰,但看着老乞丐似乎安稳睡去,心里却踏实了几分。他轻手脚地退出了柴房。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刹那,柴房内的老乞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再无半点浑浊,反而深邃得如同星空,隐隐有精光内敛,那绝非淬体境甚至凝气境该有的眼神。他望着凌皓离去的背影,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低声喃喃,仿佛梦呓:
“根骨一般,气血倒还纯净…心性…尚可…缘法…到了么…”
声音低不可闻,消散在风中。
第二天清晨,凌皓早早起来,想去看看老乞丐的情况。
推开柴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干草堆上收拾得还算干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地上,遗落着一柄尺许长的短刀。
刀身布满暗红色的锈迹,看起来陈旧不堪,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刀柄缠绕着早已磨损污浊的布条,样式古朴,看不出任何出奇之处,也感应不到丝毫灵蕴波动,就像一件最普通的凡铁,捞得一比。
“走了么?”凌皓有些失落,又有些疑惑。那老乞丐腿伤不轻,能去哪里?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弯腰拾起那柄锈刀。入手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忽然从刀柄传入掌心,但稍纵即逝,让他以为是错觉。
“大概是老伯落下的吧…”凌皓掂量了一下这柄锈刀,实在平平无奇,“看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想着若是日后还能碰到那老乞丐,便还给他。当下,便将锈刀随手插在了后腰的腰带上,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
他今天要去镇外的黑山林边缘砍些柴火。淬体境的修炼,需要大量的食物和能量补充,砍柴换钱是必不可少的活计。
黑山林是黑风山脉的支脉,外围相对安全,但也需格外小心,偶尔会有低阶妖兽流窜出来。
清晨的林间,雾气氤氲,寂静无声。凌皓挥舞着柴刀,熟练地砍伐着枯枝。他淬体境中期的力气不小,砍起柴来效率颇高。后腰那柄锈刀随着他的动作,偶尔摩擦到皮肤,传来一丝冰冷的触感。
很快,一捆柴火便砍好了。凌皓擦了擦汗,准备休息片刻。
就在这时——
“嘶嘶——”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响起!
凌皓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转身,握紧柴刀,紧张地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这声音…是妖兽!
哗啦!
灌木分开,一条足有水桶粗、浑身覆盖着黑鳞的巨蟒猛地窜出!它猩红的竖瞳死死锁定了凌皓,信子吞吐,散发出浓烈的腥气和属于一级妖兽的凶戾气息!
“黑鳞蟒!”凌皓脸色骤然煞白,心沉到了谷底!
这是一级妖兽,相当于人类凝气境初期的武者,但妖兽体魄强横,实际战斗力往往更强!它皮糙肉厚,力量极大,足以轻易绞杀淬体境的武夫!根本不是他一个连真气都未凝练的凡人能对付的!
逃!
凌皓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他扔下柴火,转身就将淬体境中期的速度爆发到极致,向林外狂奔!
但黑鳞蟒的速度更快!它巨大的身躯蜿蜒游动,速度快得惊人,瞬间便追至凌皓身后!腥风扑鼻!
凌皓甚至能感受到那冰冷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
下一秒,一股巨力猛地缠上了他的身体!是蟒尾!
恐怖的绞力瞬间传来,凌皓只觉得眼前一黑,骨头咯吱作响,五脏六腑都仿佛要被挤碎!他拼命挣扎,淬体境的气血疯狂涌动,但徒劳无功。手中的柴刀砍在坚硬的蟒鳞上,只迸溅出几点火星,根本无法造成伤害。
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而下。
“要死了吗…娘…小薇…”无边的绝望和不甘涌上心头。他甚至连凝气境都没有达到,就要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刹那——
嗤!
他后腰别着的那柄锈刀,因为剧烈的挣扎和挤压,刀锋边缘划破了他腰间的皮肤。
一滴温热的鲜血,渗入了那暗红色的锈迹之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声响起!
缠绕着他的蟒躯猛地一僵!
凌皓恍惚间看到,那柄原本毫不起眼的锈刀,此刻那些暗红色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如同血脉般微微亮起,散发出一种古老、苍茫、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气息?
黑鳞蟒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源自生命层次的极其可怕的东西,猩红的竖瞳中竟流露出极大的恐惧,想要松开凌皓逃离。
但晚了!
那柄锈刀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竟从凌皓腰带上自行脱出!
噗嗤!
一声轻响,钝拙的、布满锈迹的刀身,竟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刺入了黑鳞坚硬的蟒首之中!
黑鳞蟒庞大的身躯剧烈地抽搐起来,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流逝!它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佛一身精血妖力都被那柄锈刀吞噬殆尽!
不过眨眼功夫,不可一世的一级妖兽竟化为了一具干尸!
锈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暗红色的锈迹似乎变得鲜艳了一丝,刀身那丝古老的气息缓缓内敛,再次变得平平无奇。
凌皓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他惊魂未定地看着身旁的干瘪蟒尸,又看向那柄静静躺在地上的锈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震撼。
刚才…发生了什么?
是这柄刀…救了自己?
它…吸干了黑鳞蟒?这绝不是凡铁!甚至不是普通的符兵利器!
剧烈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好奇涌上心头。
他挣扎着爬起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再次握向了那柄神秘的锈刀。
这一次,入手不再是冰冷,而是一股温润的暖意,仿佛与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联系。同时,一股微弱却无比晦涩的信息流,仿佛顺着刀柄,流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门名为《天刃诀》的功法起始篇——一门远比武堂教授的《基础引气诀》玄奥无数倍的引气法门!以凌皓目前的境界,只能是管中窥豹。
凌皓的心脏砰砰狂跳,握着锈刀的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头,望向青阳镇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密林。
赵虎的嘲笑、赵教习的冰冷话语、那些轻视的目光……过往的一切屈辱瞬间涌上心头,却又被手中这柄锈刀传来的暖流和脑海中的无上法门缓缓驱散。
人生的轨迹,在这一刻,悄然转向。
他紧紧握住锈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