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阳一下马车,便熟门熟路地引着我绕过正殿,穿过几重月亮门,走向寺院深处一片更为幽静的禅院。她的步伐又快又轻,像一只急于归巢的雀鸟,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我的心却随着每一步的深入而愈发沉重。

在一处栽种着几株婆娑芭蕉的禅院小门前,她猛地停住脚步,呼吸微微急促,抬手整理了一下本已十分完美的鬓发和衣襟,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少女般的羞涩与紧张。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勇气,这才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柴扉。

院落不大,青石板铺地,洁净无尘。一角设着石桌石凳,另一角有一口覆满青苔的古井。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一株繁茂的古银杏树下,背对着我们,站立着一个身着灰色僧衣的挺拔身影。

他正仰头望着银杏树初发的、嫩绿如小扇的新叶,身姿如松,脖颈和肩膀的线条在朴素的僧衣下依然显得清韧而优雅。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便已流露出一股远离尘嚣的宁静与超然。

高阳的脚步放得极轻,但他似乎心有所感,缓缓转过身来。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了。

晨光透过稀疏的银杏叶隙,恰好落在他脸上。昨夜画纸上那模糊的俊秀,此刻有了鲜活而震撼的具象。他的面容比画像更为清朗,肤色是长年青灯古佛相伴的洁净白皙,眉眼疏淡,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道沉静的线条。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澄澈如秋水寒潭,深邃若古井无波,看向人时,带着一种悲悯的、洞悉一切的平和,却又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世间一切炽热的情感都柔和地隔绝在外。

这便是辩机。

他看到高阳,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涟漪未起便已消失。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声音清越而平稳,如玉石相叩:“阿弥陀佛。公主殿下今日来得早。”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同样合十致意,眼神无丝毫探究或好奇,只有方外之人的淡然礼数。

高阳的脸颊飞起两抹红晕,先前所有的焦灼和急切都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化为了显而易见的欢欣与光亮。她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雀跃:“辩机师傅,我没打扰你清修吧?这位是武才人,我的好友媚娘,她……她一直想来听听佛法。”她介绍我时,语气略显不自然,显然临时编了个理由。

辩机再次向我微微颔首,目光清明坦荡:“武才人。”

我敛衽还礼,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高阳看他时那毫不掩饰的倾慕与炽热,与他回应时那种方外之人固有的、有礼却疏离的平静,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这情愫,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