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雪停时,庭院里的梅枝上积了层薄雪,红的花苞顶着白绒,倒像是玉盏里盛着胭脂。玉衡蹲在梅树下,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上的雪,冰凉的触感让他缩了缩手,绿玉般的眼睛里却漾着笑意。

“小心着凉。”

宋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玉衡猛地回头,见他披着件玄色披风站在廊下,便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雪:“殿下。”

“在看什么?”宋宴缓步走过来,目光落在他颈间露出的红绳结上,那绳结被体温焐得温热,边角磨得有些发白,显然戴了很久。

玉衡顺着他的目光摸了摸绳结,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轻声道:“是……母亲留下的。”

宋宴挑眉。狐狸也有“母亲”?他没追问,只淡淡道:“天凉,回屋吧。”

玉衡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回走。廊下的风卷起他的衣摆,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宋宴瞥了一眼,突然道:“傅霖呢?”

“傅侍卫说去拿点心。”玉衡答得老实,绿玉般的眼睛里映着廊柱上的雕花,看得有些出神。

宋宴没再说话,心里却在琢磨。这几日玉衡虽安分,可那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茫然,总让他觉得这狐狸藏着事。尤其是那红绳结,绝不像山野精怪会有的物件,倒像是……人间女子的手艺。

回到寝殿,傅霖果然端着一碟桂花糕进来,见两人回来,忙献宝似的递到玉衡面前:“尝尝?御膳房新做的,甜而不腻。”

玉衡拿起一块,小口咬着,脸颊鼓鼓的,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宋宴看着他,突然想起昨日御史递上来的奏折,说三皇子赵珩在京郊私藏甲兵,虽无实证,却也值得留意。

“傅霖,”宋宴端起茶盏,声音平淡,“去查一下,三皇子最近和哪些人来往密切。”

傅霖脸上的笑容敛了敛,正色道:“是,殿下。”他看了眼浑然不觉的玉衡,压低声音,“要不要避开……”

“不必。”宋宴打断他,目光落在玉衡身上,“他不是外人。”

玉衡咬糕点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宋宴,绿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慢慢低下头,耳根悄悄红了。

傅霖走后,殿里只剩下两人。烛火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玉衡吃完糕点,见宋宴在看奏折,便拿起一旁的书卷,安安静静地翻着,只是心思显然没在书上,指尖反复摩挲着书页的边角。

“看不懂?”宋宴头也没抬。

玉衡“啊”了一声,有些慌乱地合上书卷:“不是……就是觉得,书上说的和殿下做的,不太一样。”

宋宴终于抬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哪里不一样?”

“书上说‘君子坦荡荡’,可殿下总爱……”玉衡咬着唇,似乎在斟酌词句,“总爱绕弯子。”

宋宴笑了,放下奏折,身体微微前倾:“绕弯子,才能活得更久。”他看着玉衡清澈的眼睛,“这宫里,坦荡荡的君子,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玉衡的眉头皱了起来:“可那样不累吗?”

“习惯了,就不累了。”宋宴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看着玉衡懵懂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你这狐狸,倒是活得通透。”

“我只是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装呢?”玉衡认真地说,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就像我喜欢殿下,便想一直跟着殿下,不想藏着掖着。”

话音落下,殿里突然安静下来。

玉衡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还在皱着眉思考。宋宴却愣住了,指尖在茶盏边缘停住,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讨好,听过太多别有用心的示好,却从未有人这样直白地说“喜欢”,干净得像雪地里的阳光,让人无法设防。

“谁让你说这个了。”宋宴别过脸,语气有些不自然,耳根却悄悄泛了红。

玉衡这才反应过来,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宋宴心里的那点异样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愉悦。他伸手,想像往常一样揉他的头发,指尖刚要碰到,殿外突然传来傅霖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出事了!”傅霖推门进来,脸色凝重,“三皇子在猎场遇刺了!”

宋宴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眼神冷得像冰:“详细说。”

“方才收到消息,三皇子今日带了人去猎场,说是要‘弥补冬猎的遗憾’,结果在松林里遇袭,随行的侍卫死了三个,他自己也受了伤,现在已经送回府了。”傅霖语速极快,“最要紧的是,现场发现了……东宫的令牌。”

玉衡猛地抬头,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惊讶:“东宫的令牌?怎么会……”

宋宴没说话,指尖在茶盏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每敲一下,眼底的寒意就重一分。

“是栽赃。”宋宴缓缓开口,声音冷冽,“赵珩倒是会挑时候。”

冬猎时赵珩输给了他,心里本就憋着气,如今借着“遇刺”栽赃东宫,既能博同情,又能打压他的名声,一箭双雕。

“那现在怎么办?”傅霖急道,“宫里已经传开了,说殿下容不下三皇子,才痛下杀手。”

“急什么。”宋宴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他想玩,本殿便陪他玩玩。”

他回头看向傅霖,眼神锐利如刀:“去把去年赵珩私吞赈灾粮的账本找出来,送到御史台。再让人‘无意间’透露,三皇子昨晚和靖王见过面。”

靖王是先帝的弟弟,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赵珩和他来往密切,本就是宫中禁忌。把这层关系捅出去,足够让赵珩焦头烂额。

傅霖眼睛一亮:“殿下高明!”他转身就要走,又想起什么,看向玉衡,“那他……”

“留下。”宋宴淡淡道。

傅霖走后,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气氛却凝重了许多。玉衡看着宋宴紧绷的侧脸,犹豫了很久,才小声道:“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宋宴回头,见他满脸担忧,心里莫名一暖:“放心,这点小伎俩,还伤不到本殿。”他走到玉衡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入手的肌肤温软细腻,“倒是你,胆小成这样,以后怎么跟着本太子?”

玉衡被他捏得脸颊发红,却没躲开,只是小声道:“我不怕,只要跟着殿下就好。”

宋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狐狸,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小家伙在身边,似乎也不错。至少,在这波谲云诡的宫里,还有人会真心为他担忧。

“睡吧。”宋宴收回手,转身走向内室,“明日起,跟着本殿学些东西,总不能一直这么笨。”

玉衡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嗯!”

他看着宋宴走进内室的背影,绿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轻轻摸了摸颈间的红绳结,那里藏着的,不仅仅是母亲的遗物,还有一个他不敢说出口的秘密——他能预知一些短暂的未来,而方才,他恍惚看到一片血色,似乎有危险正在靠近。

他不能让宋宴出事。

玉衡握紧了拳头,眼底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内室里,宋宴躺在床上,却没有睡意。他想起玉衡担忧的眼神,想起他直白的“喜欢”,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只狐狸,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而他不知道的是,玉衡此刻正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绿玉般的眼睛警惕地望着窗外,像一只守护领地的幼兽,一夜未眠。

东宫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