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东宫的烛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殿内沉沉的低气压。
玉衡坐在床沿,指尖反复绞着衣角,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焦虑。方才傅霖那句“青岩关告急”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他清晰地记得幻境里那片遮天蔽日的兵甲,记得血色染红的关隘,还有宋宴转身时决绝的背影——那背影里,藏着赴死的孤勇。
“殿下不能去。”玉衡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哭腔,“去了就回不来了……”
“谁说本殿回不来?”
宋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已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剑,往日里略显松散的发髻束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凛冽的锋芒。他走到床边,见玉衡眼圈泛红,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又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有胡思乱想!”玉衡猛地抬头,绿玉眸子里盛着泪光,“我真的看到了,青岩关有埋伏,好多好多人……”
宋宴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不是不信玉衡的预见,只是君命如山,何况他心里清楚,这场“驰援”本就是场鸿门宴。青岩关守军精良,怎会突然告急?怕是父皇与靖王联手,想借此将他调离京城,再寻机发难。
“有些事,躲不过。”宋宴收回手,语气平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他转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青岩关地形图,指尖划过几处关隘:“青岩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若真有埋伏,必在黑风口。那里是必经之路,两侧是悬崖,最适合设伏。”
玉衡凑过去,看着图上那个用朱砂标出的“黑风口”,心头的不安更甚。幻境里的血色,似乎就从那里漫延开来。
“那怎么办?”他急道,“我们绕开那里行不行?”
“绕不开。”宋宴摇头,“黑风口是通往青岩关的捷径,若绕道,至少多走三日。等我们到了,青岩关早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到时候父皇问责,本殿百口莫辩。”
玉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无措。他活了百年,从未涉足过人间的权谋争斗,此刻看着宋宴沉稳的侧脸,才明白“伴君如伴虎”四个字,藏着怎样的刀光剑影。
“殿下,我跟你一起去。”玉衡突然开口,语气异常坚定。
宋宴皱眉:“胡闹!战场凶险,你去做什么?”
“我能帮你!”玉衡急道,“我能预见危险,我能提醒你!”他怕宋宴不同意,又补充道,“我不会拖后腿的,我会变……变回狐狸,藏在你怀里,不占地方。”
宋宴看着他执拗的样子,心里又气又暖。这狐狸明明胆小得很,却偏要往刀光剑影里闯,傻得让人心疼。
“不准。”宋宴板起脸,“东宫需要人守着,你留下。”
玉衡的眼圈瞬间红了,他知道宋宴是为他好,可一想到幻境里的画面,他就无法安心。他猛地抓住宋宴的衣袖,声音带着哽咽:“殿下,求你了……带上我吧。要是你出事了,我……”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眼泪却先掉了下来。滚烫的泪珠落在宋宴的手背上,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
宋宴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稀里哗啦的狐狸,终究是狠不下心。他叹了口气,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别哭了,像只被雨淋湿的猫。”
玉衡吸了吸鼻子,眼巴巴地望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带上你可以,但必须听我的话,不许乱跑,不许擅自行动。”宋宴的语气依旧严厉,眼底却已软了下来,“若是做不到,现在就给我滚回窝里待着。”
玉衡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我都听殿下的!绝不乱跑!”
宋宴看着他破涕为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身对傅霖吩咐:“去备两匹快马,再准备些伤药和干粮。对了,把那件银狐披风带上。”
傅霖应了声“是”,看玉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无奈。他家殿下向来杀伐果断,如今却被一只狐狸磨得没了脾气,这要是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一片人的下巴。
收拾妥当已是深夜,宋宴带着玉衡和傅霖,悄无声息地出了东宫。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生疼。玉衡穿着宋宴给的厚棉袄,缩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像只受惊的小兽。
“冷吗?”宋宴勒住缰绳,回头问他。
玉衡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道:“有一点。”
宋宴笑了笑,解开自己的披风,披在他身上。银狐的绒毛裹住玉衡,带着淡淡的暖意,还有宋宴身上清冽的龙涎香。玉衡的脸颊瞬间红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抓紧了。”宋宴的声音在风雪中传来,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三匹快马疾驰在雪夜里,马蹄踏碎积雪,留下一串深深的蹄印。玉衡趴在马背上,透过披风的缝隙看着宋宴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殿下,绝不能让幻境里的事情发生。
不知跑了多久,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傅霖指着前方一片黑压压的树林:“殿下,前面就是黑风口了。”
宋宴勒住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悬崖。崖壁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看起来平静无波,可宋宴却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太安静了,连鸟叫声都没有。
“小心点。”宋宴低声道,“傅霖,你在前边探路,我跟在后面。玉衡,抓紧我。”
玉衡连忙点头,双手死死地抱住宋宴的腰。他能感觉到宋宴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
三人刚进入黑风口,突然听到“咻”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从悬崖上射了下来,直逼宋宴的面门!
“殿下小心!”傅霖大喊一声,挥剑格挡。
“铛”的一声脆响,冷箭被打落在地。几乎就在同时,两侧的悬崖上滚下无数巨石,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从雪地里钻了出来,手持利刃,朝他们扑来。
“果然有埋伏!”宋宴眼神一凛,拔出长剑,“傅霖,护好玉衡!”
“是!”傅霖应声,将玉衡护在身后,与黑衣人缠斗起来。
宋宴策马向前,长剑挥舞间,寒光凛冽,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却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玉衡缩在傅霖身后,看着宋宴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恐惧。他能感觉到危险正在逼近,一股强烈的杀意锁定了宋宴!
“殿下!左边!”玉衡大喊一声,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宋宴闻言,猛地侧身,一支毒箭擦着他的脖颈飞过,钉在后面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谢了。”宋宴回头对玉衡喊了一声,随即又投入战斗。
玉衡的心跳得飞快,他紧紧盯着战场,绿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能看到那些黑衣人下一步的动作,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机。
“殿下!右边有弓箭手!”
“傅霖小心!身后有人偷袭!”
玉衡的声音不断响起,清脆而急促,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战场上的陷阱。宋宴和傅霖跟着他的提示,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的危险,渐渐占据了上风。
可黑衣人实在太多了,杀了一批又来一批,仿佛无穷无尽。宋宴的手臂被划了一刀,鲜血染红了玄色的劲装,动作也慢了下来。
玉衡看着那道伤口,心疼得厉害。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红绳结不仅能预见危险,还能在危急时刻引动百年修为化作屏障,只是动用后会暂时退回原形,损耗些许灵力。
他看了眼宋宴浴血奋战的背影,又摸了摸颈间发烫的红绳结,绿玉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
“殿下,闭眼!”
玉衡大喊一声,突然挣脱傅霖的保护,冲向宋宴。他颈间的红绳结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百年修为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宋宴牢牢护在中央。那些砍来的刀剑、射来的冷箭撞上屏障,瞬间被弹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攻势顿时缓了下来。
宋宴惊讶地回头,只见玉衡的身体在绿光中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绿玉般的眼睛里满是吃力。他正想开口,却见玉衡身子一软,竟直直倒了下来。
“玉衡!”宋宴连忙伸手接住他,却见怀中人渐渐缩小,化作一只雪白的狐狸,只是此刻的小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显然耗损过度。
“小白!”宋宴心头一紧,指尖抚过它柔软的皮毛,摸到颈间那枚依旧温热的红绳结。
傅霖趁机挥剑逼退身前的黑衣人,策马靠近:“殿下,此地不宜久留!我殿后,您先带小白走!”
宋宴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小白揣进怀里,用披风裹紧。怀中小小的身躯带着微弱的暖意,像一团火苗,支撑着他几乎透支的体力。
“靖王、赵珩……”宋宴抬头望向黑风口深处,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这笔账,本殿记下了。”
他调转马头,长剑在身侧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逼退围上来的黑衣人,朝着青岩关的方向疾驰而去。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怀里的小白轻轻动了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
傅霖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握紧手中的长剑,朝着黑衣人悍不畏死地冲了上去。
风雪更急了,黑风口的厮杀声在山谷中回荡。宋宴伏在马背上,感受着怀里微弱的呼吸,眼神坚定如铁。他不仅要活着,还要带着小白一起活着回去,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他宋宴的人,谁也动不得。
前路纵有千难万险,他亦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