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云的伤渐愈,白日里虽仍爱蜷在柴房的干草堆里假寐,夜里却已能借着月色凝聚妖力。这夜三更,月华如水银般倾泻,柴房内忽然腾起一团灰雾,雾散时,干草堆上已没了狼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赤着的高大男子。
玉衡被柴房里细微的骨骼轻响惊醒,披了件外衣便匆匆赶来。推开门时,月光正落在那人身上——灰发如瀑般披散,几缕垂在棱角分明的脸颊旁,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竟带着几分西域胡人的异域感。最醒目的是那双眸子,在暗处亮得惊人,是纯粹的金色,像淬了光的兽瞳,唇角微启时,两颗尖牙若隐若现。更让玉衡心头一跳的是,他身后竟还拖着条蓬松的灰尾,头顶也支棱着两只毛茸茸的狼耳,显然是妖力不足,没能完全敛去兽形。
“灰云?”玉衡试探着轻唤。
灰发男子猛地抬眼,金色的瞳孔瞬间锁定他,下一刻便如离弦之箭般扑了过来。玉衡猝不及防,被他按在冰凉的地面上,后背撞得生疼,却听见头顶传来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唤声:“清河……”
是灰云的声音,比白日里的狼嗥多了几分人味,却更显急切。
玉衡刚要开口,唇就被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舔了一下,带着山林里草木的清腥气。他一惊,偏头躲开,却被灰云按住后颈,迫使他仰起脸。狼妖低下头,鼻尖蹭过他的脸颊,带着粗粝感的舌头又舔了上来,从眉骨到下颌,湿漉漉的,随后用尖尖的犬齿轻轻啃咬着他的唇瓣,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亲昵。
“灰云!你别……”玉衡挣扎着,脸颊烫得惊人。他知道灰云在山林里便爱这样亲昵,可如今两人都是人形,这般举动实在太过逾矩。
“清河,我想你……”灰云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带着浓重的委屈与偏执,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泛着水光,“我找了你好久……你在这京城待了这么久,有想过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用脸颊蹭着玉衡的颈窝,狼尾不安地在身后扫动,扫过地面发出沙沙轻响,头顶的狼耳也耷拉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大型犬。
“我……”玉衡被他问得心头一酸。刚被宋宴带回宫时,他夜里总梦到山林,梦到灰云背着他在雪地里跑,可后来日子渐稳,竟真的鲜少想起了。此刻被灰云灼热的气息包裹着,那些被遗忘的思念忽然翻涌上来,堵得他说不出话。
灰云见他不答,啃咬的力道重了些,却依旧小心着没伤着他,只是用尖牙轻轻磨着他的颈侧,留下一串细密的牙印:“你是不是忘了我?忘了我们在松山洞里分食冻浆果,忘了我替你赶走熊瞎子?”
“没忘……”玉衡的声音带着哽咽,“我没忘,灰云哥哥……”
这声“灰云哥哥”让狼妖浑身一颤,动作猛地顿住。他抬起头,金色的眸子里满是狂喜与不敢置信,随即又将玉衡抱得更紧,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里:“你还叫我哥哥……清河,你没忘了我……”
他低下头,再次吻住玉衡,这次不再是舔舐啃咬,而是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辗转厮磨。狼尾不知何时缠上了玉衡的腰,将两人紧紧缚在一起,头顶的狼耳也兴奋地竖了起来,微微颤动。
玉衡被他吻得浑身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能感觉到灰云身上滚烫的体温,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山林气息,那些深埋的依赖与眷恋像藤蔓般缠上心头。可就在这时,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一步步逼近,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是宋宴!
玉衡猛地回神,用力推开灰云:“快起来!殿下来了!”
灰云却不肯松手,反而将他按得更紧,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与敌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护食的狼:“他是谁?为什么总缠着你?”
“他是殿下!”玉衡又急又气,眼眶通红,“你快把衣服穿上!”
话音未落,柴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的灯笼将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眸色深沉得像结了冰的寒潭。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纠缠的两人——灰发男子赤着上身,狼耳狼尾赫然在目,正将玉衡按在身下,唇还贴在他的颈侧,而玉衡衣衫凌乱,颈间布满了暧昧的红痕。
空气瞬间凝固。
宋宴握着灯笼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整个柴房冻结。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灰云,目光像淬了毒的利刃,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对方凌迟。
灰云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威压,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紧地抱住玉衡,金色的眸子里燃起野性的火焰,对着宋宴发出一声低低的狼嗥,带着毫不掩饰的宣战意味。
玉衡夹在两人中间,只觉得呼吸困难。他看着宋宴冰冷的眼神,又看着灰云充满敌意的侧脸,心脏像被两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殿下……”他颤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宴没理会他,目光依旧死死锁着灰云,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比寒风更冷:“放开他。”
一个字,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灰云嗤笑一声,露出尖牙,非但没放,反而低下头,在玉衡的锁骨上重重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像是在宣示主权。
“找死。”
宋宴的声音刚落,身形已如鬼魅般逼近。
宋宴的身影几乎是瞬间便掠至近前,周身翻涌的戾气让空气都震颤起来。他没多余的话,只一掌拍向灰云的后心,掌风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这只不知收敛的狼妖,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灰云虽妖力未全,野兽的本能却极为敏锐,察觉到致命的危险,他猛地侧身,将玉衡紧紧护在怀里,硬生生受了宋宴这一掌。“噗”的一声,灰云闷哼着喷出一口血,溅在玉衡的衣襟上,滚烫而刺目。
“灰云!”玉衡惊呼,心脏像是被那口血烫得生疼,他挣扎着想去扶灰云,却被狼妖死死按住。
灰云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金色的眸子里非但没有惧意,反而燃起更烈的野性。他将玉衡往身后一推,自己踉跄着站直,左腿的旧伤被牵扯,疼得他眉头紧蹙,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像一头濒死也要护着领地的孤狼。
“他是我的。”灰云再次低吼,声音因伤而嘶哑,却字字清晰,“从三百年前在松山洞里见到他开始,他就该跟着我。”
“你的?”宋宴冷笑,眼神冷得像腊月寒冰,“本殿的人,何时轮到一只野狼指手画脚?”
他一步步逼近,周身的威压让灰云不住后退,狼耳紧紧贴在头顶,尾巴也绷得笔直。玉衡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急得眼泪直掉,冲上前张开双臂挡在中间:“殿下!不要打了!灰云他刚化形,不懂规矩,您要罚就罚我吧!”
宋宴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玉衡沾着血迹的衣襟上,又扫过他颈间、锁骨上那些暧昧的红痕,心头的怒火与心疼交织,烧得他几乎失控。他看着玉衡挡在灰云身前的背影,瘦小却倔强,像极了护着珍宝的小兽,只是这珍宝,是别人。
“玉衡,让开。”宋宴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意,“这不是你该护的。”
“他是我哥哥!”玉衡红着眼眶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在山林里,是他把我从猎人手里救出来,是他分我最后一块肉干,他还帮我赶走熊瞎子!殿下,求您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这一次……”
灰云在他身后听着,金色的眸子里闪过复杂的光,有感动,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他抬手,轻轻按在玉衡的肩上,沙哑道:“清河,不用求他。”
“你闭嘴!”玉衡回头瞪他,眼眶通红,“再闹下去,谁也护不住你!”
宋宴看着玉衡又气又急的模样,心头的怒火像是被这眼泪浇熄了些,只剩下沉沉的无力。他终究是舍不得对玉衡动怒,更见不得他为别人这般哀求。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戾气,目光越过玉衡,冷冷地看向灰云:“今日看在玉衡的面子上,暂且饶你。但若再敢对他无礼……”
宋宴的话语顿住,指尖微动,身侧一根碗口粗的木柱瞬间应声而断,断口平整如削。
灰云瞳孔一缩,脸上的野性终于淡了些,他能感觉到这男人的力量深不可测,若真动杀心,自己绝无胜算。
“傅霖。”宋宴扬声唤道。
傅霖立刻从门外走进来,躬身听令。
“带他下去,找间房锁起来,你看着他,没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房门半步。”宋宴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找个医者来给他治伤,别让他死了,污了这里的地。”
“哎!好嘞。”傅霖应道,上前看向灰云,“请吧。”
灰云看着玉衡,金色的眸子里满是不甘,却终究没再反抗。他知道,若再执拗,只会让清河为难。
“清河……”灰云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舍。
玉衡别过脸,不敢看他,声音哽咽:“好好养伤,别再惹事了。”
灰云被傅霖带走时,脚步依旧有些跛,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几分落寞。
柴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宋宴和玉衡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未散的戾气。
宋宴看着玉衡,目光落在他颈间的红痕上,眼神暗了暗,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肌肤。玉衡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看他,脸颊滚烫。
“疼吗?”宋宴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玉衡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细若蚊蚋:“不疼……”
宋宴没再说话,拉起他的手往外走。他的手很凉,力道却很紧,玉衡被他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七上八下。
回到主院,宋宴将他按坐在梳妆台前,转身取了伤药。他打开瓷瓶,用指尖沾了些药膏,轻轻涂抹在玉衡颈间的咬痕上。药膏微凉,触得玉衡轻轻一颤。
“以后,不准再跟他单独见面。”宋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玉衡抿了抿唇,小声道:“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朋友?”宋宴冷笑一声,指尖的力道重了些,引得玉衡轻呼,“朋友会像他那样对你?玉衡,你太单纯了。”
那不是朋友间的亲昵,那是带着占有欲的掠夺,是野兽对猎物的宣示,宋宴看得清清楚楚。
玉衡低下头,没再反驳。他知道灰云的举动不妥,可心里总觉得,灰云只是太久没见,太过激动了。
宋宴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心头的火气又冒了上来,却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药膏塞给他:“剩下的自己涂。”
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透着几分冷硬。
玉衡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知道殿下是为他好,可灰云……
“殿下,”玉衡轻声开口,“灰云他本性不坏,只是在山里待久了,不懂人情世故,我会好好教他规矩的,求您别一直关着他……”
宋宴没回头,声音冷硬:“等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规矩’二字,再说吧。”
玉衡抿紧唇,没再说话。屋里陷入沉默,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响。
过了许久,宋宴才转过身,目光落在玉衡身上,语气缓和了些:“夜深了,睡吧。”
玉衡点点头,看着宋宴转身走向外间的软榻——他今晚显然是要睡在那里了。
躺在床上,玉衡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起灰云金色的眼眸,想起他说“找了你好久”,心里酸酸的;又想起宋宴冰冷的眼神和紧握的拳头,心里又有些发慌。
这一夜,注定无眠。
而被锁在客房的灰云,正站在窗前,望着主院的方向,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光。他不懂什么规矩,只知道清河在那男人身边,是快乐的。
或许,他该想个办法,留在清河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