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萧启肉身被窃,仅余神威虚影;

>北归途中,神秘人谢无咎拦路赠图,葬鸦谷朱砂刺眼;

>驿站密报未阅,玄鸟烙羽的“九州风云会”邀函已滑落案头;

>檐角铁羽乌鸦红瞳如血,赵破虏的枪尖在月下抖出寒星——

>黑鸦振翅,旧债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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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沙砾,刮过荒原驿道,吹得车帘噼啪作响。萧翎端坐在简陋驿栈房间内,木桌上油灯火苗被门缝里钻进的冷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她的目光落在对面。

对面那人,自称谢无咎。一身洗得泛白的青布衫,风尘仆仆,眉宇间却沉淀着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从容。他指节分明的手端起粗陶茶碗,抿了一口寡淡的驿茶,动作随意得像在自家后院。灯影在他脸上晃动,衬得那双眼睛格外幽深,仿佛能吞噬光线。

“秋狝之变……”谢无咎的声音不高,在风嘶里却异常清晰,像块石头投入深潭,“十八年了。铁羽黑鸦遮天蔽日,元老院里的暗流,那时就已涌动。至于山君秘辛……”他放下茶碗,抬眼看向萧翎,那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世间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探着她心底最深的戒备。秋狝之变,父亲萧启正是在那次镇北王府秋狩后,落得个魂魄分离的下场,肉身失踪至今,只剩一道神威勉强凝聚的虚影,正微弱地寄存在她贴身携带的一枚古旧玉佩里。铁羽黑鸦,更是黑鸦神教最显眼的标志。元老院……山君……

萧翎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面上却波澜不惊。她端起自己面前那碗同样粗劣的茶水,指腹感受着粗陶的冰冷和涩感:“先生见闻广博,令人钦佩。只是陈年旧事,如这荒原风沙,吹过便散了。家父喜好清静,不问世事久矣。” 她语气平淡,把试探的锋芒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

谢无咎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极淡,快得让人以为是灯影的错觉。他并不在意萧翎滴水不漏的推拒,从怀中取出一物,轻轻推过桌面。那是个卷起来的陈旧皮卷,边缘磨损得厉害,透着久远年代的气息。

“江湖路远,郡主珍重。”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此物,或可解他日之惑。” 话音落下,他已起身。青布衫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中一晃,竟如融入门外呼啸的黑暗,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驿馆简陋的木门吱呀一声,复又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推开过。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爆出几点灯花。房间里只剩下风声和萧翎自己的呼吸。她静坐片刻,才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卷皮子。触感粗糙冰凉。她缓缓展开。

半幅地图在昏黄的光线下显现。线条古拙,山川河流走向奇特,标注着一些完全陌生的地名。然而,她的目光瞬间被地图一角攫住——那里,用浓烈刺目的朱砂,清晰地圈出了一个地名:

葬鸦谷。

三个字如同凝固的血块,狠狠撞进萧翎眼中。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升。葬鸦谷……当年秋狝之变,父亲遭遇伏击,那枚象征镇北王权柄的玄铁扳指被一只诡异的铁羽乌鸦叼走,最终消失的地方,正是葬鸦谷!这绝非巧合。谢无咎,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他送出这指向葬鸦谷的地图,是钥匙,还是诱饵?

“郡主?”侍卫长赵破虏沉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询问。他高大的身影被灯光投在门板上。

萧翎迅速将皮卷收起,塞入袖中,动作流畅自然。“进来吧,赵统领。”

门被推开,赵破虏大步走入,带来一股冷冽的寒气。他解下佩刀放在门边,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书,双手奉上:“王府新到的密报。”

萧翎接过,蜡封完好。她拆开火漆,借着微弱的灯光快速浏览。密报上字迹工整,汇报着北域边关寻常的粮秣调动、小股蛮族游骑的骚扰。是王府日常运转的琐碎信息。然而,就在她翻动纸张的刹那,另一份东西毫无征兆地从她袖袋的深处滑落出来,悄无声息地掉在密报之上。

那是一封信函。

信封质地奇特,非纸非帛,触手冰凉坚韧,隐隐泛着金属般的暗光。封口处,一个印记深深烙印其上——一只振翅欲飞的玄鸟,尾羽上点缀着三枚如燃烧烙铁般的奇异羽毛纹路。

萧翎的心猛地一沉。她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它何时、如何进入自己袖中。她目光锐利地扫过赵破虏,对方同样一脸惊愕,显然也毫不知情。

她拿起这封诡异的信函。没有署名,没有抬头。拆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同样材质的薄笺。笺上寥寥数语,字迹刚硬如刀凿斧刻:

“九州风云会,敬请莅临。”

落款处,空空如也。然而,在这行字的最后,另有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墨色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红:

“黑鸦振翅,旧债当偿。”

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萧翎的咽喉。“黑鸦振翅”……黑鸦神教!这封“九州风云会”的邀函,竟与黑鸦神教直接相关?这所谓的风云会,是元老院布下的陷阱?还是黑鸦教借机发难的舞台?而那“旧债”,指向的又是谁?

她捏着信笺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父亲萧启的虚影在玉佩中微弱地存在,黑鸦教窃取肉身的阴影始终笼罩,如今又添上这指向葬鸦谷的地图和这封暗藏杀机的玄鸟密函……乱麻般的线索在她脑中纠缠碰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窗外,极其轻微地传来一声异响。是硬物刮过朽木的“嚓啦”声,轻微,刺耳。

赵破虏脸色骤变,豹子般敏捷地抄起门边的长枪,一步抢到窗边。他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长枪如毒龙般破窗刺出!枪尖在昏暗的月光下划出一道森冷的寒芒,直指窗外檐角!

“谁?!”他暴喝出声,声震屋瓦。

“呱——!”

一声凄厉刺耳的鸦鸣撕裂夜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枪尖刺空的刹那,一道黑影猛地从檐角弹起,扑棱棱地拍打着翅膀,迅速融入驿站外无边的黑暗。借着驿站门廊下昏黄的灯笼余光,萧翎和赵破虏都清晰地看到了那飞走之物——一只体型远超寻常的乌鸦,翅膀边缘的羽毛在微光下,竟泛着铁器般的冷硬光泽!

铁羽乌鸦!

它猩红的眼珠在飞离前的一瞬,似乎还死死地、怨毒地回望了一眼萧翎所在的窗口,那两点红光如同地狱燃烧的炭火,烙印在深沉的夜幕之上。

风,更冷了。卷起的沙砾拍打在窗棂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爪在抓挠。赵破虏缓缓收回长枪,枪尖犹自残留着一丝寒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檐角残留的几根黑色羽毛,以及下方木头上被利爪刮出的新鲜白痕。他沉默地关上半毁的窗户,插上仅存的插销,将呼啸的风声和窥视的红眼隔绝在外。

驿站简陋的房间里,只剩下油灯挣扎跳动的火光,以及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萧翎坐在桌边,指尖冰凉。那封烙印着玄鸟烙羽纹的密函,就静静躺在摊开的王府密报之上,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蔓延。“黑鸦振翅,旧债当偿”八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葬鸦谷的皮卷在袖中沉甸甸的,如同揣着一块寒冰。而窗外残留的、属于铁羽乌鸦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枷锁,勒紧了她的呼吸。

葬鸦谷的旧债,玄鸟烙羽的新约,铁羽乌鸦的窥视……黑鸦神教的阴影,已然如同这北域无边无际的寒夜,彻底笼罩下来。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化作了清晰指向葬鸦谷的地图,化作了冰冷刺骨的邀请函,化作了窗外那对猩红怨毒的眼。

父亲萧启仅存的虚影在贴身玉佩中微弱地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王府凝魂玉是唯一的希望,必须尽快抵达。然而前路,注定不再平静。

赵破虏将长枪顿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魁梧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挡在窗户与萧翎之间,目光炯炯,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

“郡主,”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压过了窗外风沙的嘶吼,“此地不宜久留。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是否……”

玄离和苏小婉弱弱的看着萧翎。

萧翎深吸一口气,北地凛冽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将那几乎冻结血液的寒意驱散了些许。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将桌上那份无关紧要的王府密报随手丢进桌角尚有余烬的炭盆里,纸张蜷缩焦黑,瞬间化为飞灰。只有那封玄鸟密函,被她仔细折好,重新塞入袖袋深处,紧挨着那张标注着葬鸦谷的旧皮卷。

“收拾,即刻启程。”她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那重重夜幕,看到隐藏在葬鸦谷深处的真相,看到镇北王府那唯一能稳固父亲魂魄的凝魂玉。

赵破虏重重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转身大步走出房间,低沉简短的命令声很快在驿站狭窄的走廊里响起,惊醒沉睡的侍卫。刀剑碰撞的轻响,马匹不安的响鼻,脚步声由杂乱迅速变得有序。

玄离立马收拾好自己得小包袱,还帮着苏小婉收拾了各种衣服和宝贝一样的调料罐子。

萧翎独自留在房间里,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那枚温润却透着一丝微弱凉意的玉佩。玉佩古朴,上面缠绕着几乎看不清的藤蔓纹路。那是母亲当年心爱之物,也是父亲失踪后,她仅存的念想之一。

她闭上眼,纷乱的线索在脑海中急速碰撞:谢无咎莫测的赠图,玄鸟烙羽的密函,铁羽乌鸦的窥探,葬鸦谷的旧债……还有那张指向葬鸦谷的地图。葬鸦谷,秋狝之变,父亲失踪的扳指……一切似乎都指向那个不祥之地。谢无咎赠图,是引路?还是陷阱?他与那封诡异的“九州风云会”邀函,又有何关联?那玄鸟烙羽纹……是元老院的徽记?还是另一股隐藏更深的势力?

驿站外,人马的集结声清晰起来。时间不容她细想。萧翎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波动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和决绝。她拿起佩剑,系在腰间,推门而出。

荒原的夜风卷着沙砾,扑面而来,冰冷刺骨。天空依旧浓黑如墨,只有驿站门口几盏灯笼在风中剧烈摇晃,投下昏黄破碎的光影,将人影拉长扭曲。侍卫们已整装待发,沉默地牵着马匹,刀剑在灯笼微光下偶尔闪过一线寒芒。气氛肃杀。

赵破虏牵过萧翎的坐骑,那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北地名驹“夜风”。他低声道:“郡主,都准备好了。”

陈铁山在低头和苏小婉交代,等会骑着马跟紧自己,千万不要乱跑。

萧翎点头,利落地翻身上马。夜风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不宁,烦躁地踏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

她温柔的看了眼跳上马屁股的玄离,那柔软的皮毛好像给了她一些勇往直前的勇气。

“走。”一个字,干脆利落。

马队如同离弦的箭,刺破驿站昏黄的灯光,一头扎进驿站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马蹄敲打着冻硬的土地,发出沉闷急促的声响,在寂静的荒原上传出老远。

风在耳边呼啸,卷起斗篷的边角。萧翎伏低身体,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两侧飞速倒退的、影影绰绰的荒丘轮廓。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猎场。她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聆听着马蹄声外任何一点异常的响动。

赵破虏策马紧跟在萧翎左后方,长枪横在马鞍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灯,不断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其他侍卫呈扇形散开,将萧翎护在中央,人人屏息凝神。

不知奔行了多久,东方遥远的地平线开始透出一线极其微弱的鱼肚白,浓重的黑暗似乎被稀释了一点点。就在这黎明前最深的晦暗时刻,一种极其微弱、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再次隐隐约约地从侧后方的高空传来。

“嗡……嗡……”

不是一只,而是一群。声音沉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迅速由远及近。

赵破虏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戒备!”他厉声大喝,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炸开。

玄离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眼中泛起了阵阵绿光,彷佛在看向远方的黑暗。

所有侍卫瞬间勒马,呛啷啷一阵金属摩擦的脆响,刀剑齐刷刷出鞘,反射着天际那一点点微光,寒芒连成一片。众人背靠背围成一个紧密的防御圈,将萧翎护在中心,紧张地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翎端坐马上,一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温凉的玉佩。

“郡主,是一大群乌鸦,森林里没有的品种。”玄离说道。

她仰起脸,冰冷的晨风拂过她的面颊。黎明前灰蓝色的天幕下,一大片移动的阴影正急速向他们头顶笼罩过来,如同翻滚的、带着铁锈气息的浓云。那令人牙酸的振翅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如同无数片生锈的铁片在疯狂刮擦。

黑暗尚未退去,新的铁翼之云已至。葬鸦谷的血色地图在袖中无声燃烧,玄鸟烙羽的密函冰冷刺骨,而凝魂玉的微光,还在遥远的镇北王府深处等待。天光与铁翼,即将在这荒原之上,碰撞出这北域风云的激荡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