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凝魂玉的光在深院静淌,萧翎每日去看,父亲虚影的眉头依旧锁着,像化不开的冰。王府的空气还是沉,压得人喘不过气。奇怪的是,这两天没怎么见着陈铁山和苏小婉的影子。

午后,萧翎处理完手头几件王府杂务,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朝王妃的“静蕖苑”走去。刚到院门口,就撞见苏小婉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盅,低着头,脚步匆匆地从苑内出来,差点和萧翎撞个满怀。

“郡…郡主!”苏小婉吓了一跳,手里的瓷盅差点脱手,小脸煞白。

“小心。”萧翎扶了她一把,入手感觉她胳膊微微发抖。她看向瓷盅,里面是熬得浓稠的药膳,散发着参味和苦香。“给母亲的?”

“是…是王妃的药膳。”苏小婉声音细细的,带着点惊魂未定,“王妃说这两日心神不宁,让奴婢按古方熬的…刚送进去。”她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郡主…奴婢…奴婢刚才去库房取老参,路过…路过卷宗库那边…听到里面有动静,像是…像是翻箱倒柜的,还有…还有一股子铁锈混着陈灰的怪味儿…奴婢没敢多留,赶紧走了…”

卷宗库?铁锈味?萧翎心头一凛。那里平时除了她和赵破虏,少有人去。她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忙吧,这事别声张。”

苏小婉端着空托盘快步走了。

萧翎走进静蕖苑。王妃正坐在窗边小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手里捻着针线,却只是拿着,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那架紫藤。听到脚步声,她才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翎儿来了。”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母亲脸色不太好。”萧翎在榻边坐下,目光扫过王妃袖口——那片小小的、金纹紫藤花瓣依旧别在那里,颜色似乎比前两日更鲜活了些,像吸饱了露水。

“老毛病了,歇歇就好。”王妃放下针线,揉了揉眉心,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方才小婉送药膳来,说起外面街市上…新开了家卖红豆糕的摊子,味道很是特别,摊主是个穿青布衫的,听说…只卖一种糕,生意倒红火。”她语气像是闲聊,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落在萧翎脸上。

青布衫?只卖一种糕?萧翎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谢无咎?他果然没走远!而且如此招摇?她面上不动声色:“是吗?能让小婉说特别的,想必真有独到之处。改日倒要去尝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压低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粗重喘息。陈铁山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急切和一丝愧疚。他额角还贴着块干净的布巾,隐隐透出点药味。

“郡主!王妃!”陈铁山抱拳行礼,声音带着点喘,“属下…属下来迟!前两日巡夜,不留神被檐角掉落的瓦片砸了脑袋,晕乎了两天…刚能下地!”他指了指额角的布巾,证明自己没偷懒。他身后跟着的赵破虏也是一脸无奈,显然这两天没少为这莽汉操心。

原来如此。萧翎了然,难怪这两天不见这铁塔。“无妨,人没事就好。”她示意陈铁山起身。

王妃也温声道:“陈统领辛苦了,伤处可要紧?”

“谢王妃!皮外伤,不碍事!”陈铁山挺直腰板,随即转向萧翎,眼神凝重,“郡主,方才小婉跟属下说了卷宗库的事。属下不放心,让破虏兄弟守着这边,自己过去探了探。”

“如何?”萧翎追问。

陈铁山眉头紧锁:“库房门锁看着完好,但属下在门槛底下,发现点这个。”他摊开蒲扇般的大手,掌心赫然是几片细小的、边缘锐利的黑铁碎片!碎片带着新茬口,隐隐透着寒气和一股极淡的、难以言喻的腥锈味。

“这…像是某种特制兵器的碎片!”陈铁山语气肯定,带着老兵对武器的直觉,“很薄,很硬,不是咱们府里制式家伙!而且…这腥锈味,属下在边关见过,是北狄那边一种淬毒短匕特有的味道!那次交手,一个兄弟就是被这玩意儿划伤,没救回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北狄?淬毒短匕?卷宗库?萧翎的心沉了下去。黑鸦神教和北狄搅在一起了?还是有人故意栽赃?他们去卷宗库翻找什么?秋狝之变的记录?

“赵破虏!”萧翎声音转冷。

“属下在!”

“立刻带人去卷宗库!仔细搜查!尤其是秋狝前后的记录!看看少了什么,或者…多了什么!”她必须亲自确认。

卷宗库内,灰尘被搅动得呛人。油灯的光在书架间晃动,投下扭曲的影子。赵破虏带着人仔细翻查。萧翎则直奔存放秋狝记录的架子。

她抽出那本熟悉的蓝皮簿子“辛酉年秋狝典录”,快速翻到物资清点部分。一行行看下去:粮秣、箭矢、帐篷…记录详实。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项:“王随身佩剑,寒铁龙纹刃,编号:甲子柒叁”。

记录到此为止。没有丢失,没有损坏。一切正常。

但萧翎的指尖停在那行记录上。不对。父王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剑,自秋狝之变后,就再未出现!王府旧档里,也从未有过寻回此剑的记录!这本“典录”里却记载着“未丢失”?

她猛地合上册子!这记录是假的!或者说,是事后补的!有人抹去了佩剑失踪的事实!那柄寒铁龙纹刃…很可能才是当年秋狝之变的关键!它现在在哪?葬鸦谷?

“郡主!”赵破虏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本不起眼的、封面无字的线装册子,像是夹在几本厚账簿缝隙里被发现的。“这册子里…只画了幅图。”

萧翎接过来。发黄的纸页上,用简陋的线条勾勒着一处地形:两侧是高耸的黑色山崖,中间是狭窄的谷道,谷底画着一个扭曲的漩涡标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

葬鸦谷。

又是葬鸦谷!而且这图…和谢无咎赠的那半张旧皮卷,隐约能对上!

就在这时,陈铁山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郡主,这册子…这册子好像沾了股味儿…一股…一股红豆味儿?还有点焦糖香?”他使劲嗅着那无字册子的纸张边缘。

红豆味儿?焦糖香?

萧翎脑中电光火石!谢无咎!青布衫!红豆糕摊!“王府特供”的木牌!他故意留下线索?用红豆糕的气味标记关键证据?这疯子!

她攥紧了那本无字册子,指尖冰冷。葬鸦谷,父亲的佩剑,诡异的兵器碎片,还有那飘着红豆焦糖香气的陷阱…

“备马。”萧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压抑的戾气,“去东市。买红豆糕!”

她倒要看看,这“王府特供”的糕里,包的是什么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