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就在这时,林默拿出了第二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粗糙的薄铁皮仔细敲打、打磨而成的向日葵胸针。花瓣的轮廓有些生涩,边缘甚至有点毛糙,花心部分用一点点残余的黄色颜料小心地点缀过。它远不如当年艾薇儿手缝的那枚精致柔软,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寒酸。

林默拿着这枚铁皮向日葵,没有解释它是怎么来的,只是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了仍在颤抖、背对着他的伊莉安娜。

他伸出手,动作带着重伤者的僵硬,却异常轻柔地将这枚冰冷的、带着棱角的铁皮向日葵,别在了伊莉安娜胸前那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的粗布衣襟上,冰凉的触感让伊莉安娜猛地一颤。

“你母亲的那枚向日葵,被烧毁了。”林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向阳而生的花,不该只在回忆里绽放。它应该开在现在,开在未来,开在…每一个绝望的缝隙里。”

他收回手,看着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也努力折射出一点微弱光泽的铁皮向日葵,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

“父亲用他的血,为你点亮了一盏灯,告诉你还有人愿意守护真相和良知。现在,我站在这里,带着他的遗志,也带着…我自己的选择。”

林默的目光再次变得灼热而坚定,如同黑夜中燃烧的火炬,牢牢锁住伊莉安娜转回来、盈满泪水和复杂情绪的双眸:

“你说这个世界黑暗?没错!它冰冷、肮脏、充满了背叛和绝望!但伊莉安娜,正因为黑暗如此浓重,光才显得如此珍贵!哪怕只有一点萤火,也能刺破最深沉的夜!”

伊莉安娜怔怔地看着林默。胸前的铁皮向日葵冰冷坚硬,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顺着血脉流入她冰冷绝望的心脏。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焰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灵魂深处被冰封的角落。

雷克叔叔的遗书…那毫无怨恨、只有担忧和嘱托的字句…像暖流融化坚冰。

母亲不屈的身影…

还有眼前这枚粗糙的向日葵…这个说着自己是光的少年…他眼中燃烧的,不是虚伪的怜悯,而是与她同源的、对这个世界不公的熊熊怒火和绝不低头的决心!

绝望的坚冰,在这一刻轰然碎裂!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不再是屈辱和痛苦的泪水,而是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混杂着巨大悲痛、汹涌恨意以及…一丝被强行唤醒的、名为希望的灼热洪流!

她没有去擦眼泪,任由它们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她伸出手,不是去握林默的手,而是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胸前那枚冰冷的铁皮向日葵。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它,深深嵌入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之中!

深棕色的眼眸中,最后一丝灰败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复仇之火更加炽烈、更加纯粹的意志!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死死攥着那枚向日葵,用那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眸子,深深地,对林默点了一下头!

“有人来了!”伊利安娜突然有些警戒的看向外面,外面传来几声沉重而谨慎的脚步声。

“没事,是卡尔回来了。”林墨听了片刻后,有些随意道。

只见卡尔魁梧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入口的微光中,肩上挎着一个鼓鼓囊囊、散发着劣质皮革和尘土味的旧麻袋。

他沉默地将麻袋放在地上,里面是几块硬得像石头、但足以果腹的黑麦面包,一小包粗盐,几块熏得发黑的肉干,还有几个用油纸包着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草药包和一小瓶气味刺鼻的消毒药水。最底下,是几件宽大粗糙、带着霉味的斗篷和兜帽。

“吃。”卡尔言简意赅,拿起一块面包掰成两半,大的递给眼巴巴的莉莉,小的自己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莉莉嘟了嘟嘴,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大眼睛偷偷瞄着沉默的伊莉安娜,又飞快地缩回父亲身边。

卡尔吃完以后,拿起另一件斗篷披在莉莉身上,遮住她单薄的身形。他看了林默和伊莉安娜一眼,目光在伊莉安娜脖颈上刺目的青紫指痕和胸前那枚简陋的铁皮向日葵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抱起莉莉,转身再次走向矿道入口外那片稀疏的枯树林。

“警戒。”

两个字如同磐石落地,他的身影很快融入阴影,只剩下枯枝在风中偶尔的轻响。

矿道内只剩下两人,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只有细微的风声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

林默拿起那瓶气味浓烈的消毒药水和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片,艰难地挪到伊莉安娜身边。

“忍着点。”他的声音因为伤势显得有些低哑。

伊莉安娜没有抗拒,只是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些。

她微微侧过头,将脖颈上那圈狰狞的指痕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黑发滑落,露出下面苍白皮肤上清晰的淤紫,边缘甚至有些破皮渗血。

林默深吸一口气,尽量忽略肋骨传来的剧痛,小心翼翼地用布片蘸取了冰凉的药水。当那带着强烈刺激气味的液体触碰到她颈侧敏感肌肤的瞬间,伊莉安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放松。”林默低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的动作异常轻柔,指尖隔着布片,小心翼翼地擦拭、按压着那些淤伤。每一次触碰,都带着药水的冰凉和他指尖传递过来的微弱暖意。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和颈侧未受伤的皮肤。

伊莉安娜的身体起初僵硬如铁,但随着林默动作的持续和那份刻意的轻柔,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的轮廓,带着薄茧,动作间有种不容置疑的专注。他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这种距离,在以往足以让她警惕甚至攻击,但此刻,这种接触竟奇异地没有引起她的反感,反而带来一种陌生的、脆弱的安心感。

药水带来的刺痛渐渐被一种麻木取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微妙的、被细心对待的熨帖感。

她的脸颊在昏暗中微微发烫,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深棕色的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当林默处理完脖颈的伤口,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破碎衣襟下,锁骨附近一道被匕首划开的、不算深但仍在渗血的伤口时,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这里…”林默的声音有些干涩。

伊莉安娜身体再次绷紧,但这次她没有别开脸,只是沉默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微微拉开了本就破碎的衣襟。

一片白皙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那道寸许长的伤口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上面,边缘有些红肿。

林默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注于伤口。蘸着药水的布片再次落下,这次动作更加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避开周围完好的肌肤。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她光滑的锁骨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分不清是药水的刺激还是别的什么。

两人都没有说话。矿道里只剩下布片摩擦皮肤的细微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