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野猪皮在院子里晾了三天,表皮的水分已经收得差不多,硬邦邦地像块铁板。林跃进蹲在木架前,用细砂纸打磨着边缘的毛刺,苏媚则端着一盆草木灰水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把硬毛刷。

“该上灰了。”她把木盆往地上一放,热气混着草木灰的涩味飘过来,“这灰水得趁热刷,才能渗进皮子里去,褪掉那层油皮。”

林跃进放下砂纸,接过硬毛刷。这是鞣制兽皮的关键一步,草木灰里的碱性能分解油脂,让皮子变得柔软。他以前在非洲猎过河马,用的是类似的法子,只不过那边用的是火山灰,效果比草木灰更烈。

“刷匀点,别漏了边角。”苏媚在旁边指点,手里拿着根细竹片,时不时挑起没刷到的地方,“我男人以前鞣皮子总嫌麻烦,刷一遍就完事,结果做出来的皮袄硬得像铠甲,穿两年就裂口子。”

林跃进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仔细了。毛刷划过粗糙的猪皮,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痕迹,泡沫顺着皮纹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浑浊的水。老炮趴在旁边的草堆上打盹,铁头则蹲在苏媚脚边,时不时用舌头舔舔她溅上灰水的裤脚。

“对了,昨儿个李大胆来说,供销社想要那张狼皮。”苏媚突然说,竹片敲了敲猪皮边缘,“给的价钱不低,能换十斤细粮票,还有两尺布票。”

林跃进手上的毛刷顿了顿:“狼皮留着。”

“留着?”苏媚愣了一下,“留着干啥?做褥子太硬,做皮袄又太小,还不如换点实用的。”

“做护膝。”林跃进头也没抬,“进山爬坡的时候能护住膝盖,比布的结实。”

苏媚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也行,反正票证咱也不缺,前阵子分的野猪肉换了不少。”她蹲下来帮着翻皮张,手指不小心碰到林跃进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院子里的空气突然静了,只有风吹过晾衣绳的“哗啦”声。苏媚低下头,假装整理盆里的灰水,耳根却悄悄红了。林跃进继续刷着皮子,只是手上的力道轻了些,心里那点被触碰的异样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中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暖,林跃进把刷好灰水的猪皮重新挂回木架,苏媚则去灶房忙活午饭。烟囱里冒出的青烟直直地往上飘,在蓝天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尾巴。

“今天吃酸菜白肉锅!”苏媚的声音从灶房传出来,带着点雀跃,“我把昨天炼的猪油切了块,又泡了点酸菜,就等你这大劳力回来下锅呢。”

林跃进走进灶房时,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咕嘟咕嘟地翻着泡。苏媚正把切得薄薄的五花肉片往锅里下,白花花的肉片一遇热水就卷起来,带着猪油特有的香气。旁边的小砂锅里,酸菜正用猪油炒着,酸香混着肉香,勾得人肚子直叫。

“把那坛新腌的辣椒拿过来。”苏媚头也不回地说,手里的长筷子在锅里翻搅,“就着白肉吃,开胃。”

林跃进从炕柜里翻出坛子,打开泥封,一股酸辣味立刻窜出来。这是苏媚自己腌的小米辣,红得透亮,看着就够劲。他夹起一个扔进嘴里,辣劲直冲脑门,却忍不住又夹了一个。

“慢着点,没人跟你抢。”苏媚笑着拍掉他的手,把炒好的酸菜倒进锅里,“再煮一刻钟就能吃了,先把碗筷摆上。”

炕桌上很快摆好了碗筷,还有一碟刚切好的蒜泥,一小碗腐乳。苏媚端着一大盆酸菜白肉锅放在中间,热气腾腾的,肉片浮在汤面上,酸菜沉在底下,红亮的辣椒油漂在上面,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快吃,凉了就腻了。”苏媚给林跃进盛了碗汤,“这汤得就着蒜吃,解腻。”

林跃进喝了口汤,酸中带鲜,辣得恰到好处,一点不腻。他夹起一片白肉,蘸了点腐乳,塞进嘴里——五花肉炖得烂而不柴,腐乳的咸香中和了油脂的腻,配上一口酸菜,简直是绝配。

“比城里馆子里的好吃。”林跃进由衷地说。他在中东执行任务时,蹭过当地富豪的宴席,那些号称空运来的顶级食材,论起滋味,竟不如这口酸菜白肉锅来得实在。

苏媚被夸得眉梢都扬起来了,嘴上却不饶人:“就你会说。快吃你的,不够锅里还有,下午还得把猪皮翻个面,别到时候没力气。”

两人埋头吃饭,偶尔碰一下筷子,谁也没说话。灶膛里的柴火偶尔“噼啪”响一声,锅里的汤“咕嘟”冒泡,窗外传来铁头追逐蝴蝶的轻吠声,一切都慢得像被拉长的棉线。

吃到一半,苏媚突然想起什么,从炕柜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来是几块用红线系着的干花。

“这是山茶花,前阵子上山采的,晒干了能泡水喝。”她往林跃进碗里放了一块,“败火,你这几天总吃辣,当心上火。”

林跃进看着碗里的干花,花瓣已经蜷缩成深褐色,却还能看出原来的形状。他想起昨天处理狼皮时,手指被铁钩划了道小口子,苏媚半夜起来给他上药的样子,心里像被汤烫了一下,暖暖的。

“明天想去趟公社。”林跃进突然说,夹起一片酸菜,“把剩下的狍子肉卖了,换点子弹。”

“我跟你一起去。”苏媚立刻接话,“顺便看看供销社有没有新到的针头线脑,我想给你做双棉手套,进山的时候戴,省得冻着手。”

林跃进看着她被柴火熏得微红的脸颊,点了点头:“行。”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林跃进翻着木架上的野猪皮,苏媚则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纳着鞋底。麻绳穿过厚实的布底,发出“嗤啦”的轻响,和远处大白山传来的风声混在一起。

“你说,这猪皮能做几件皮袄?”苏媚突然问,手里的针线没停。

“够做两件,”林跃进掂量着皮子的大小,“给你做件短款的,方便干活;我做件长款的,进山挡风雪。”

苏媚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纳着鞋底,声音细若蚊蚋:“谁……谁要跟你穿一样的。”

林跃进没接话,只是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些。他拿起旁边的56半,枪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枪托依然光滑——那里还没有属于他的划痕,但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杆枪就会跟着他,在大白山的风雪里,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而身后那个纳鞋底的身影,会像这酸菜白肉锅一样,用最朴实的热乎气,熨帖他所有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