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房间内。
搂着被惊醒,此刻满脸惶恐的女儿,浣贞指尖都在发颤。
裴瑛在她身前蹲下,大手微微用力扣着她的胳膊。
“贞娘,那些噩梦都过去了,你别怕。”
浣贞抿抿唇,珠儿在一旁,有些事她没法宣之于口。
闭眼深吸一口气,浣贞逐渐平静下来。
“你说的对,我不能自乱阵脚。”
浣贞瞥了一眼院内方向,压低声音。
“燕王为人最是阴狠毒辣,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症,让你去,这不是把你推出去挡刀嘛。”
裴瑛笑了笑。
“什么挡刀,为医者治病救人本来就是应当的,还是说,贞娘不相信我的医术?”
浣贞默然片刻。
“你的医术那自然是顶好的。”
但她还是担心。
裴瑛神色温柔。
“别担心,没事的,我先随他们去,明日你慢些出发,让常伯多带些护卫,实在不行,就往镖局雇些人,别怕花银子,你就算不顾着自己,也得为两个孩子多考虑些。”
浣贞点点头。
“我知道了。”
话落,她突然松开珠儿起身。
“之前行李都收拾在一处,如今分开走,我得赶紧帮你分些出来,银票,水囊,衣物......”
看着她嘴里嘀嘀咕咕,在屋内慌乱奔走,忙做一团。
裴瑛眼尾轻轻一敛,沁出星星点点的温柔笑意来。
“啊,对了,还有蓑衣,我去后院给你拿......”
浣贞脚步匆匆朝着后院走去。
裴瑛温声细语的跟珠儿说着话。
浣贞在后院偏房翻找。
裴瑛喜静。
家里就一个管家常伯,小厮松香,丫鬟今雀。
松香跟着遂儿在书院读书。
平日里这些杂物都是常伯和今鹊收拾归置的。
但今天傍晚两人去书院接遂儿了。
浣贞一时片刻还有些找不到。
一炷香的时间并不长,浣贞翻找的动作不由得带上几分急切。
“怎么不在呢......”
浣贞冷不防转身,突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身影。
“啊——”
浣贞吓了一跳,往后退间不小心撞上置物架。
厚重的架子受力倾倒。
浣贞反应很快,连忙伸手去扶。
但她刚触碰到架子,一只粗粝滚烫的大手突然覆上她的手背。
指尖触电般一蜷,浣贞猛然侧首,鼻尖撞在了坚硬寒凉的盔甲上。
那股被刻意遗忘的熟悉气息跨过五年的岁月翻涌袭来。
浣贞脸色簌的一白,连忙抽手后退。
赵暨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眼前未施粉黛,但也姝色无双的女子。
“你便是裴瑛的妻子?是谁家女?”
心里惊涛骇浪,但碍于他的身份,浣贞只能低眉垂目。
“回世子殿下,民妇乃酉阳许家长房三女。”
赵暨眸底一片晦暗。
“你与裴夫人是本家?”
浣贞微微俯身。
“回殿下,婆母乃民妇姑母。”
赵暨没再吭声,四下安静的可怕。
浣贞匆匆俯身。
“后院杂乱,恐怠慢了殿下,民妇这便去唤夫君前来招待殿下,殿下稍等。”
“站住!”
赵暨声音冷寒。
他视线阴鸷,浣贞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殿下还有何吩咐?”
赵暨突然朝她走来。
脚步似踩在她的心上。
“这是夫人编织的么?”
浣贞抬眸看着悬挂在他指尖的竹蜻蜓,呼吸微微一滞。
“是民妇所编。”
赵暨的眸光瞬间深敛锋利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将浣贞堵在门框之间。
“这编法谁交给你的?”
他探视得目光犹如毒蛇一般,一抹冷意顺着尾椎爬上脊梁骨。
浣贞咬了一口腔内软肉,仰头与他对视。
“这就是很寻常的编法呀,酉阳老家许多人都会,民妇编来哄女儿的。”
“敢问殿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赵暨眸里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锐利。
“巧了,本世子曾经认识一个女子,她的模样跟夫人有三分相像,而她编的竹蜻蜓,也跟夫人一模一样。”
最后四个字,赵暨咬的格外的重。
浣贞忽然轻笑出声。
“原来如此,殿下相识,定然是金尊玉贵的贵人,民妇有幸跟她有几分相似之处,倒是民妇的荣幸。”
赵暨没出声,深邃的眼眸定定的看着她,眸底似有什么隐隐破碎开来。
浣贞被他视线看的有些不自在。
“殿下,那位贵人......”
“不是什么贵人。”
赵暨突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声似寒铁。
“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丫鬟,早死了。”
直到赵暨身影消失不见,浣贞双腿一软,后背猛然撞在门框上。
她抬手捂住心口,呼吸有些发痛。
虽然早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不过蝼蚁。
可亲耳听到他的话,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又恨又痛。
是,她是个卑贱的丫鬟!
可当初试婚她也是被逼的,且又不是她主动去招惹他的。
被作践,还险些赔上了一条命,她对不起谁了?
她唯一的错。
不过是在那短短的一月内。
在与他日夜不分的荒诞亲密中,被他情动纵欲的模样所迷惑,滋生了那一点点不该有的妄想而已。
浣贞回到房间时,眼尾还有些红。
裴瑛一眼就看了出来。
珠儿已经睡了,浣贞也没隐瞒。
待她说完,裴瑛眉宇间闪过一抹忧愁。
赵暨生性多疑,他已然开始怀疑,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果不其然。
门外有将士传话。
“殿下临时有事要处理,待到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殿下还交代了,大人和夫人鹣鲽情深,便一同入京吧。”
将士离开后。
浣贞看向裴瑛,眼底明晃晃的沁着一抹惊慌。
“他这是还在怀疑我?”
裴瑛喉间浊气轻梗,默然片刻他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既来之则安之,贞娘,万事总归有我在,别怕。”
凝视着他的眼睛,浣贞心里的恐惧果然消散不少。
她嗓音暗哑。
“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我唯恐连累了裴家,伤了两个孩子。”
“贞娘,你错了。”
裴瑛目光严肃认真的看着她。
“你很好,在我和两个孩子眼里,你比什么都珍贵,不为任何人,仅为了对得起你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拼尽全力活下去。”
心绪狠狠一荡。
勇气从血肉经脉里缓慢滋生。
灯花轻炸间,浣贞含泪而笑。
“知道了。”
赵暨不曾离开。
他目光一直盯着主屋里的灯光熄灭,再到寂静无声。
裴瑛之妻没有抗拒与他一同上路。
垂眸看着手心里的竹蜻蜓,赵暨眼底浓墨比夜色还黑沉。
模样三分像,竹蜻蜓也像。
可是声音却全然不像......
且记忆中的少女圆润笨拙,冒失莽撞。
裴瑛之妻却纤细娇弱,聪慧玲珑。
他许是疯魔了,才会冒出那个荒谬的想法来。
大手不自觉间将那蜻蜓捏到变形,又后知后觉松开。
蜻蜓悄然落地。
静静的看着赵暨脚步逐渐远离。
纵然有裴瑛陪在身侧,但浣贞还是难以入眠,熬了半宿。
翌日一早,她天不亮就起身了。
遂儿今日归家。
他那张脸......
她绝不能让赵暨见到他。
她收拾妥当就要出门。
但前脚刚刚跨出大门,一道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裴夫人,天都还没亮,这是要去哪?”
浣贞缓缓转身。
“殿下,民妇......”
“娘——”
遂儿清亮的声音骤然自巷里传来。
浣贞一惊,大脑空白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