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地方,是一个弥漫着稻草和泥土气息的角落。在那堆温暖的麦秸中,我和三个兄弟姐妹挤在一起,盲目地寻找母亲的乳头。那时的世界由温度、气味和声音组成——母亲粗糙的舌头,兄弟姐妹的蠕动,还有那总在远处响起的脚步声。
“这只小黑鼻子留着自己养吧,其他的送人。”一个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抚过我的头顶,我听见了决定我一生命运的声音。
后来我知道,那是老陈头,我的主人。
我被命名为“黑子”,源于我鼻头上那块墨色的斑点。老陈头说这样的狗实在,看家护院最忠心。
老陈头的家是一座斑驳的土坯房,门前有棵老槐树,院子是用篱笆围起来的。家后面有座不高的小山包,上面长满了野花和灌木,那是我和小斌最爱的游乐场。
家里有四口人:老陈头,他的妻子陈婶,还有他们的儿子小斌和女儿小芳。小斌那年十岁,小芳八岁。我第一次被小斌抱在怀里时,闻到了阳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那成了我记忆中最安心的气息。
“爸,黑子会一直陪着我们吗?”小斌问老陈头,手指轻轻挠着我的耳后。
“狗的一生短呐,最多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它会好好陪着咱们的。”老陈头吐出一口烟,眼神望向远方的田地,“等它老了,就把它葬在后山包上,那儿视野好,它能一直看着咱们家。”
那时的我不懂“十几年”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葬”是什么含义,只知道小斌的怀里很暖,他偷偷省下红薯喂我时的笑容很甜。
春天,我跟着小斌和小芳在田埂上奔跑,追逐蝴蝶却总扑空;夏天,我们爬到小山包顶上,躺在树荫下乘凉,听蝉鸣声声;秋天,我守在打谷场边,警惕那些想来偷食的麻雀;冬天,我窝在灶台旁取暖,听着老陈头讲述他年轻时的故事。
一年时间,我从一只蹒跚学步的小狗长成了矫健的半大家犬。我学会了看家,每当有陌生人靠近,我便竖起尾巴发出警告的吠叫。我也学会了听懂一些人类的词语:“吃饭”、“出去”、“不行”、“好孩子”。
我最喜欢“吃饭”这个词。每当炊烟升起,陈婶敲响食盆,我就会兴奋地摇着尾巴冲过去。我的食盆总被放在厨房门口,里面常常是米粥混合些菜汤,偶尔会有几块肉骨头。每逢这时,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啃嚼,让那难得的美味在口中停留更久。
小斌总会偷偷多给我一些吃的,尤其当他考试成绩好的时候,老陈头一高兴,就会允许他多夹几块肉给我。
“黑子,你要一直陪着我哦。”小斌常常抱着我的脖子说。我舔舔他的脸作为回应,虽然不明白“一直”是多久,但我愿意用全部的生命陪伴这个男孩。
小山包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小斌在那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木屋,虽然简陋,但却是我们避雨的好地方。每当小斌被老陈头责备,或是考试成绩不理想时,他就会带着我爬上小山包,坐在那棵老槐树下,向我倾诉心事。
“黑子,你说我能考上大学吗?”小斌十五岁那年,躺在山包上的草地上,望着天空问我。
我呜咽一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我不知道大学是什么,但我知道小斌的梦想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