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桃林的风带着三分酒气,七分花香,卷着落在石桌上的桃花瓣,打了个旋儿又飘向远处。凌清雪(雪尊)握着酒坛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腹摩挲着粗糙的陶壁——这坛桃花酒埋在桃树下整整三年,今日正是开封的日子。

腕间的同心契印记烫得惊人,像是有团小火苗在皮肤下游走。她抬头望向桃林深处,那抹青衫身影越来越近,步履间带着初醒的慵懒,却又藏不住熟悉的跳脱。

“师傅。”男子走到近前,弯腰拾起落在她脚边的酒坛碎片,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鞋面,“三年不见,您酿的酒还是这么急着见我。”

凌清雪看着他腕间那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印记,喉间发紧,半晌才找回声音:“坛碎了,我再取一坛便是。”

“不必。”他抬手按住她起身的动作,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带着阳刚的暖意,“碎了才好,碎了才像我们的样子。”

他指尖划过石桌上的酒渍,那里还残留着三年前的酒痕——当年旺哥(现以魂体重塑肉身,暂称“阿青”)的灵魂碎片在她识海苏醒时,她正打翻了一坛新酿的桃花酒,酒液渗进青石缝,竟在三年后催生出一株粉白的新苗。

阿青蹲下身,指尖碰碰那株新苗的花瓣:“你看,它都记得。”

凌清雪的目光落在花瓣上,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旺哥的灵魂碎片在她识海躁动,像只被困的幼兽,撞得她识海生疼。她便是在那时打翻了酒坛,酒液混着血珠(她为稳固他残魂而呕出的血)渗进石缝,没想到竟滋养出这样一抹生机。

“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她别过脸,耳尖却泛了红。

阿青低笑一声,伸手拂去她发间的桃花瓣:“怎么不要紧?当年是谁说‘等我’的?”

他的指尖带着桃花酒的清冽,触到她耳廓时,凌清雪猛地偏头,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两道同心契印记在阳光下交叠,烫得像要烧起来。

“放开。”她的声音比三年前柔和了太多,连自己都未察觉。

“不放。”阿青握紧了些,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印记,“放了,又跑了怎么办?”

凌清雪噎了一下。当年他化作星光融入她体内时,她确实怕过——怕这缕残魂散了,怕再也等不到。可如今他真的站在眼前,眉眼间的狡黠与当年重合,她却又慌了手脚,像个初涉情事的少女。

“我去取酒。”她挣开他的手,转身时衣摆扫过石桌,带起一阵风,吹得那株新苗轻轻摇晃。

阿青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喊道:“清雪。”

这声“清雪”喊得极轻,却像惊雷炸在凌清雪耳中。三年来,修士们都敬称她“雪尊”,连刘云鹤见了都要躬身行礼,再没人叫过她“清雪”。

她脚步一顿,没回头,声音闷闷的:“嗯。”

“当年你说‘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还算数吗?”阿青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凌清雪握着酒窖门环的手指紧了紧,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让她找回几分镇定。她深吸一口气,推门的瞬间丢出一句:“你说呢?”

酒窖里阴凉潮湿,弥漫着陈年酒糟的香气。凌清雪蹲下身,指尖抚过一排排酒坛,目光落在最深处那坛——坛身刻着个小小的“旺”字,是当年他亲手刻的。

她抱着酒坛转身时,正撞进阿青怀里。他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阳光味,驱散了酒窖的湿冷。

“走路不长眼?”凌清雪瞪他,眼底却没什么怒意。

“长了,”阿青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都长在你身上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脸上,带着桃花酒的甜香。凌清雪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当年在魔域战场被九玄魔将的魔气冲击时一样,却又不同——那时是惊惧,此刻是……慌乱。

“别闹。”她推开他,抱着酒坛往外走,耳尖红得能滴出血。

阿青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雪白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银辉,忽然觉得,这三年的等待,值了。

回到石桌前,阿青抢过酒坛,拍掉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间漫开来,混着桃林的花香,勾得人舌尖发颤。

“尝尝?”他舀出一碗,递到她唇边。

凌清雪下意识地张口,酒液滑入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热,熨帖得让人心头发软。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比想象中更想念这个味道——想念他在身边时,哪怕是拌嘴,都带着暖意。

“你……”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我重塑肉身时,识海里总听见个声音。”阿青给自己倒了一碗,仰头饮尽,“她说‘旺哥,桃花酒快好了’,说了三年。”

凌清雪的动作顿住了。那些深夜独坐桃林的日子,她确实对着石桌低语过,以为只是自说自话。

“我还听见她说‘等你回来,我们去看海’。”阿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探究,“这话还算数吗?”

凌清雪的心跳又乱了,避开他的视线,端起碗一饮而尽:“酒不错。”

阿青笑了,也不逼她,只是慢条斯理地倒酒。阳光穿过桃花瓣,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有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模样。

远处传来弟子的喧哗声,是刘云鹤带着新入门的弟子在演练剑阵。凌清雪侧耳听着,忽然想起当年天罗阵破碎时,刘云鹤被魔将震飞的模样。

“刘云鹤的伤……”

“早好了,”阿青接过话,“上个月还跟我吹嘘,说他突破到化神期了,能打过你了。”

凌清雪嗤笑一声:“就他?”

当年刘云鹤被九玄魔将的黑龙虚影震伤后,休养了整整一年。是她用新生的力量帮他疏导魔气,才没落下病根。这些年他倒是勤勉,修为一日千里,就是性子还是老样子,爱吹牛。

“他说要摆宴谢你,”阿青凑近她,声音压得极低,“我说不必,你只稀罕我酿的酒。”

“谁稀罕你的酒。”凌清雪嘴上反驳,却把空碗往他面前推了推。

阿青眼底的笑意更深,又给她舀了一碗。

酒过三巡,桃林里的风渐渐暖了。凌清雪的脸颊泛起薄红,眼神也软了下来。她看着阿青给自己倒酒的侧脸,忽然问:“你重塑肉身,是不是很疼?”

阿青倒酒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疼啊,比被九玄魔将抓那一下疼多了。”

他没说谎。灵魂碎片要凝聚成实体,需得承受九天雷火淬炼,每一寸筋骨都像被拆开重组,疼得他好几次想散了魂算了。可一想到识海里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咬牙撑了下来。

“不过,”他转头看向她,眼底的狡黠散去,只剩认真,“一想到能再见到你,就不疼了。”

凌清雪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却对上那株新苗。花瓣上沾着酒液,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当年他化作星光时,落在她掌心的光点。

“对了,”阿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这个给你。”

木牌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等你”。边缘被摩挲得光滑,显然带在身上很久了。

“这是……”凌清雪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上面的温度,眼眶忽然一热。

“当年在魔域,我怕自己散了魂,就偷偷刻了这个,藏在灵盾碎片里。”阿青挠了挠头,“没想到真能留到现在。”

凌清雪握紧木牌,指腹一遍遍划过那两个字,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有泪珠滚落在木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傻子。”她低声骂道,声音却软得像棉花。

阿青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笑。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同心契的印记亮得惊人,像是在为这跨越生死的重逢,镀上一层永恒的光。

桃林深处,刘云鹤带着弟子路过,看到石桌前相视而笑的两人,悄悄摆手示意弟子噤声,转身绕了过去。

“师傅,那不是雪尊吗?”有新弟子好奇地问。

“嘘,”刘云鹤压低声音,眼底带着笑意,“别打扰雪尊和……那位贵客。”

他抬头看向桃林深处,阳光正好,酒香正浓,忽然觉得,当年被九玄魔将震飞那一下,也值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