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桃下新苗

春风又绿青莲峰时,菜畦边多了块新开辟的土地。晚晚拿着小锄头,有模有样地翻着土,羊角辫上沾了几片桃花瓣——那是阿青刚从桃树上摘下来给她别上的。

“阿娘,你看我翻的土匀不匀?”小姑娘仰起脸,鼻尖沾着泥点,眼睛亮得像晨露。凌清雪正坐在石凳上绣荷包,闻言放下针线走过去,指尖拂过松软的泥土:“比上次整齐多了。”她捡起块小石子,“不过这里有碎石,得捡出来,不然菜苗的根会扎不稳。”

晚晚立刻蹲下身,小手在土里扒拉着,忽然“呀”了一声,从土块下捧出只圆滚滚的西瓜虫。阿青刚从外面回来,见状笑着走过来:“这是潮虫子,专吃腐叶的,别碰它,让它自己爬走就好。”

“它也在帮菜苗长大吗?”晚晚歪着头问。

“对,就像刘云鹤爷爷帮我们守山门一样。”阿青摸了摸她的头,“万物都有自己的用处。”

凌清雪看着父女俩的身影,忽然想起五年前刚捡到晚晚时的样子。那时孩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里总蒙着层怯意,如今却像株晒足了太阳的向日葵,浑身都是劲儿。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绣线的温度——这些年她绣了无数个荷包,有给阿青的,有给晚晚的,还有些被香客求走,说能保平安。

“清雪。”阿青忽然喊她,手里举着个刚摘的桃花枝,“插瓶里吧,今年的花开得比往年旺。”

凌清雪接过花枝,指尖触到他的掌心,两人腕间的永恒契同时泛起微光。这印记这些年从未淡去,反而像酿得越久的酒,越发温润。她忽然想起当年系统解绑时的提示音,说“永恒契的终极形态是心意相通”,那时不懂,如今才明白,所谓相通,是他皱眉时她便知他在忧心什么,是她抿嘴时他就懂她想吃桂花糕了。

晚晚忽然指着山门外:“刘爷爷来了!还带了个小弟弟!”

众人抬头望去,刘云鹤果然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在坡口,男孩手里攥着柄小木剑,看到晚晚时眼睛一亮,挣脱刘云鹤的手就冲了过来:“我叫念安!我娘说你会种菜,能叫我吗?”

晚晚也不含糊,拉着他就往菜畦跑:“我教你认菜苗!这个是菠菜,那个是小葱……”

刘云鹤笑着走进来,递给阿青一坛酒:“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弟酿的,说是谢你当年在西境手下留情。”他指的是沈长风——那小子被废了修为后,反倒沉下心在流云城开了家杂货铺,去年还托人送了坛腌菜来。

阿青接过酒坛,拍开泥封闻了闻:“倒是比他练剑有天赋。”

凌清雪端来刚沏的茶:“念安是你的孙辈?”

“是我师兄的孙子,父母在北境除祟时没了,我带在身边养着。”刘云鹤叹了口气,“这孩子总说要学剑报仇,我想着让他跟晚晚学学种菜,磨磨性子。”

正说着,晚晚和念安吵了起来。原来念安想拔根小葱当剑耍,晚晚不让,两人正拽着根葱苗较劲。阿青走过去,没说谁对谁错,只是把小葱拔起来,分成两段:“这段带根的种回去,还能活;这段给你当剑,不过得答应我,不能再拔菜畦里的。”

念安攥着小葱段,看着晚晚把带根的葱苗埋进土里,忽然挠挠头:“对不起,我不该拔它的。”

晚晚也很大方:“没关系,等它长出新叶,我送你一把葱花。”

刘云鹤看着这一幕,捋着胡子笑了:“果然还是你这法子管用。”

二、竹屋闻雨

梅雨季来得悄无声息。清晨还晴着,午后忽然就飘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竹制的屋檐上,像支温柔的曲子。

晚晚和念安在屋里玩翻绳,两人头挨着头,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凌清雪坐在窗边,看着雨丝斜斜地织成帘,手里绣着块平安符——给念安的,上面绣了只小小的虎头。

阿青在灶房忙碌,锅里炖着腊肉炖笋,香味混着雨气飘满了屋子。他忽然喊:“清雪,上次腌的酸豆角呢?”

凌清雪起身去找,刚打开储物罐,就见阿青探进头来,脸上沾着点面粉:“找到了吗?给我一把,炒腊肉香。”

她笑着递过去,指尖擦过他的脸颊:“满脸都是。”

阿青顺势握住她的手,往她脸上也抹了点面粉:“这样就对称了。”

晚晚和念安看得直笑,两人也互相往脸上抹灰,屋里顿时闹成一团。

雨越下越大,远处的山尖隐在雾里,像幅水墨画。刘云鹤不知何时醒了,靠在门框上看着屋里的景象,忽然道:“还记得当年你俩刚成亲时,清雪总说阿青笨手笨脚的,连个符纸都叠不好。”

凌清雪脸上一热:“陈年旧事了。”

“可不是嘛。”阿青笑着往灶里添柴,“现在我不光会叠符纸,还会做桂花糕呢。”

雨停时,夕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给竹屋镀上了层金边。晚晚拉着念安去看彩虹,两人的笑声顺着石板路飘远。凌清雪收拾着碗筷,阿青在旁边帮忙,忽然低声道:“清雪,等秋收了,我们去趟凡间吧?晚晚总听人说庙会热闹,带她去看看。”

“好啊。”凌清雪点头,“顺便给念安买把像样的木剑。”

窗外,晚晚举着片大荷叶跑回来,荷叶上盛着些雨水,像捧着片小天空。她冲进屋里,献宝似的递给凌清雪:“阿娘你看,彩虹在水里!”

凌清雪接过荷叶,水珠在叶面上滚来滚去,映着夕阳的光,真的像藏着道小小的彩虹。她忽然觉得,这平平淡淡的日子,就像这荷叶上的水,看着寻常,却藏着整个天空的颜色。

三、秋场试炼

秋收后的青莲峰像被打翻了的颜料盘,枫叶红得似火,银杏黄得耀眼。刘云鹤提议搞场“秋场试炼”,让晚晚和念安跟着弟子们一起参与,一来检验学成果,二来让孩子们见见世面。

试炼场地设在后山的枫林里,规则很简单:在日落前找到藏在林间的十面小旗,用时最短者胜。阿青负责布置场地,凌清雪则在终点等着。

“记住,不许用灵力伤着草木。”临出发前,凌清雪叮嘱两个孩子,“也别和师兄们争抢,安全第一。”

晚晚拍拍胸脯:“我知道!阿爹说过,草木有灵。”

念安也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剑——那是阿青特意给他做的,剑柄上刻着个“安”字。

随着刘云鹤一声令下,孩子们像脱缰的小马冲进枫林。晚晚熟门熟路,拉着念安往人少的地方跑:“这边!我知道那里有松鼠,它们会偷棋子玩!”

念安有些犹豫:“可是师兄们都往那边去了……”

“他们找不到的。”晚晚指着棵老枫树,“上次我看到松鼠把个红布团藏在树洞里,说不定就是旗子!”

果然,两人爬到树洞里一看,真的藏着面小旗。晚晚刚把旗子塞进怀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执声。原来是两个弟子为了抢一面旗吵了起来,推搡间撞断了根树枝。晚晚皱起眉,拉着念安走过去:“你们别吵了!阿娘说不能伤着树!”

那两个弟子本想不理,却见晚晚从怀里掏出面旗:“我这有一面,给你们吧,别撞树了。”

弟子们愣住了,看着晚晚拉着念安跑开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其中一个挠挠头:“我们好像……还不如个小姑娘懂事。”

夕阳西下时,晚晚和念安抱着三面旗回到终点,虽然不是最多的,却比谁都开心。凌清雪看着他们沾着草屑的笑脸,忽然明白刘云鹤的用意——所谓试炼,从来不是为了争胜负,是为了让孩子们懂得,比速度更重要的是心。

阿青递过来两个烤红薯,递给孩子们:“慢点吃,小心烫。”

晚晚咬了一口,忽然指着枫林深处:“阿爹,那里有光!”

众人望去,只见林子里亮起点点荧光,像撒了把星星。凌清雪笑道:“是萤火虫。大概是我们今天没伤着草木,它们出来道谢呢。”

晚晚和念安追着萤火虫跑远了,刘云鹤看着他们的背影,对凌清雪和阿青道:“当年我总盼着你们能成为修仙界的传奇,现在才觉得,这样也很好。”

阿青握住凌清雪的手,腕间的永恒契在暮色里闪着柔和的光:“我们现在,不就是传奇吗?”

四、雪夜客来

深冬的雪下了整整三天,青莲峰成了片白茫茫的世界。晚晚和念安在院子里堆雪人,用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笑得脸蛋通红。

凌清雪在屋里煮着热茶,阿青则在擦拭他的剑。那柄剑陪了他十几年,剑身的光泽虽不如新剑耀眼,却透着股温润的气息,就像他本人一样。

“阿爹,雪人冷不冷啊?”晚晚抱着个暖手炉跑进来,鼻尖冻得红红的。

“它是雪做的,不怕冷。”阿青放下剑,把她拉到炉边烤火,“倒是你,手都冻僵了,快暖暖。”

忽然,山门外传来阵铃铛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凌清雪有些诧异:“这天气,会是谁来?”

阿青起身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往外看,随即笑了:“是万法宗的老朋友。”

果然,没过多久,灰袍老者就被弟子引进来,身上落满了雪,像个雪人。他搓着手走进屋,看到炉边的孩子,眼睛一亮:“晚晚又长高了!念安也长壮了!”

晚晚递给他杯热茶:“爷爷快暖暖。”

老者接过茶,喝了口才道:“这次来,是给你们带好消息的。西境的地脉恢复得差不多了,沈长风那小子的杂货铺还开成了连锁,听说最近在研究用魔气改良土壤,效果还不错。”

阿青挑眉:“他倒真转性了。”

“所以说啊,人不是一成不变的。”老者笑着从储物袋里掏出本书,“这是《地脉修复纪要》,里面有沈长风的笔记,你们或许用得上。”

凌清雪接过书,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上面的字迹虽潦草,却透着股认真劲儿。她忽然想起当年沈长风嘶吼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笔记,忽然觉得,所谓救赎,从来不是靠武力压制,是给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雪越下越大,老者被留了下来。晚晚和念安缠着他讲西境的故事,老者便说些修士们如何合力修复地脉,如何教凡人种植耐寒作物的事。阿青和凌清雪坐在一旁听着,偶尔插句话,炉上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屋里暖融融的。

夜深时,晚晚和念安早已睡熟。老者看着窗外的雪,忽然道:“当年魔域一战后,我总担心修仙界会就此衰败,现在才明白,只要有人在,有这份守着日子的心在,就总有希望。”

凌清雪往炉里添了块炭:“就像这雪,看着冷,化了却能滋养土地。”

阿青端起茶杯,对着老者举了举:“敬这份希望。”

“敬日子。”老者笑着与他碰了碰杯。

窗外的雪还在下,屋里的火光却亮得很,映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那是去年请画匠画的,上面有阿青,有凌清雪,有晚晚,还有站在旁边的念安和刘云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五、岁岁年年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转眼又是十年。

晚晚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不仅菜种得好,一手草木剑法也练得出神入化,据说能在花丛中打架而不伤一片花瓣。念安则成了个沉稳的少年,继承了刘云鹤的衣钵,却总说:“我最厉害的本事,是能种出晚晚爱吃的樱桃。”

青莲峰的菜畦扩了又扩,不仅种着蔬菜,还栽了果树。每到收获的季节,弟子们就会带着新鲜的蔬果下山,与凡人交换些布料、工具,久而久之,青莲峰竟成了修仙界与凡间互通有无的纽带。

阿青的头发添了些白霜,却依旧每天早起打理菜畦,只是动作慢了些,晚晚总说他“越来越像个老农”。凌清雪的眼角也有了细纹,但绣起东西来依旧灵巧,她绣的平安符在凡间成了抢手货,据说带在身上能安神。

这天,刘云鹤带着个小娃娃来了,是念安的孩子,刚满周岁,被裹得像个小粽子。晚晚抱着娃娃,笑得眉眼弯弯:“叫姨婆!快叫姨婆!”

小娃娃咯咯地笑,伸手去抓她鬓边的桃花簪——那是阿青今年新给她做的,簪头刻着朵小小的青菜。

阿青和凌清雪坐在石凳上,看着孩子们嬉闹。阳光透过桃树叶洒下来,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腕间的永恒契早已与肤色融为一体,不细看几乎看不见,却始终散发着淡淡的暖意。

“还记得刚成亲时,你总说我种菜是不务正业。”凌清雪忽然笑道。

“那你现在不也跟着我一起种吗?”阿青捏了捏她的手,“再说了,谁能想到,当年系统说的‘终极任务’,竟是把日子过成诗。”

凌清雪靠在他肩上,看着远处晚晚正教小娃娃认菜苗,忽然轻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永恒’是什么了。”

“是什么?”

“是菜畦里永远有新苗,是孩子们眼里永远有光,是我们身边,永远有彼此。”

风吹过桃林,花瓣簌簌落下,像场温柔的雨。远处传来晚晚的笑声,夹杂着小娃娃的咿呀声,还有念安喊着“慢点跑”的叮嘱。阿青低头,在凌清雪的发顶印下一个轻吻,像吻过这十年岁月织就的锦缎,柔软而温暖。

或许传奇不必惊天动地,或许永恒不在长生不死。就像这青莲峰的日子,春种秋收,寒来暑往,有人守着,有人爱着,有人把日子过成了细水长流的诗,这便已是最好的结局,是山河为证的永恒。

桃林新生

暮春的风卷着最后一丝料峭,偷偷钻进桃林的缝隙,却被满枝的粉红撞得软了下来。凌清雪站在桃林边缘,看着枝桠间堆雪似的花苞,指尖轻轻拂过最近的一枝——花苞顶端已裂开道细缝,嫩粉的花瓣正憋着劲儿往外探,像群攒着劲儿要跑出来的小姑娘。

“再等三天,该全开了。”她回头时,阿青正提着竹篮从小径走来,篮沿搭着块蓝布,隐约露出些圆滚滚的东西。

“猜我带了什么?”阿青晃了晃篮子,布角滑落,滚出几颗裹着细绒毛的青桃,带着晨露的湿意。“后山老桃树结的,虽然还没熟,咬着酸脆,你肯定喜欢。”

凌清雪拿起一颗,指尖捏着绒毛轻轻摩挲:“去年这时候,这些桃树还光秃秃的呢。”她望向桃林深处,那些枝干如今已被花苞压得微微下垂,回想去年冬天刚移栽来时的模样,恍然像做了场梦。

那时这些桃树还是从邻山迁来的老桩,树皮皲裂得像老人的手,枝干扭曲着,看上去毫无生气。移栽那天刮着冷风,阿青带着弟子们刨坑、垫肥,手掌被冻土磨出红痕,却笑着说:“这些老骨头,比咱们能熬,等开春准能活。”

凌清雪剥开青桃,酸涩的汁水瞬间漫开,却让她想起移栽时的情景——阿青蹲在坑边,往树桩根部铺腐熟的松针,指尖沾着黑褐色的泥土,侧脸被寒风刮得发红,却一遍遍叮嘱:“土要踩实,但不能压着须根,就像给孩子盖被子,松紧要刚好。”

“在想什么?”阿青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已找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正用小刀把青桃切成薄片,“是不是酸得皱眉了?我就知道你耐不住这味儿。”

凌清雪摇摇头,把桃核扔进竹篮:“在想去年你给树桩裹草绳的样子,那时候谁都说这些老树活不成,你偏说‘树跟人一样,只要根还在,就有劲儿冒新芽’。”

阿青切桃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向桃林:“你看那枝最弯的。”他指向林子里一道几乎贴地的枝干,枝头却缀着最密的花苞,“去年移栽时它断了半根主枝,我以为它熬不过去,结果开春第一个冒绿芽的就是它。”

风过时,满林花苞轻轻颤动,像无数粉白的铃铛在摇晃。凌清雪忽然发现,枝桠间藏着些嫩绿的新叶,卷着边儿,像刚睡醒的孩子揉眼睛。她走近些,看见去年被虫蛀过的枝干上,竟围着圈细密的新皮,把旧伤裹得严严实实——那是阿青用草木灰和松脂调了药膏,一点点涂上去的,当时指尖沾着黑灰,笑说“给老树敷药,得比给弟子上药还细心”。

“你看这处。”阿青也走了过来,指着枝干上的疤痕,“当时这伤口深得能塞进个拳头,我每天来抹药,总觉得它会烂掉,结果它自己慢慢长新肉把伤口填上了。”他忽然握住凌清雪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就像人身上的伤,看着吓人,只要心里那点劲儿没断,总会好的。”

凌清雪想起去年冬天,阿青为了给桃树防冻,带着弟子们往枝干上缠草绳,从日出忙到日落。有棵老树的枝干太粗,草绳总缠不紧,他便爬上梯子,跪在枝桠间一点点绕,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他脸上,他却对着树下喊:“清雪,你看这绳结打得怎么样?保准风雪进不来!”

那时她站在树下,看着他鬓角沾着的雪粒,忽然觉得,所谓守护,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就是这样跪在枝桠间缠草绳的耐心,是每天来查看新芽的执着,是明知可能活不成,却依然愿意为它挡一次风雪的心意。

“嗡嗡——”几只蜜蜂从远处飞来,盘旋在花苞周围,大概是被将开未开的甜香引来了。凌清雪看着蜜蜂停在花苞上,细长的触须轻轻碰着花瓣,忽然笑了:“它们倒是比我们还急。”

阿青把切好的桃片递过来:“再酸也是春天的味道。”他自己先拿起一片放进嘴里,酸得眯起眼睛,却还是说,“你看,再酸的东西,嚼着嚼着也会有回甘。”

凌清雪接过桃片,慢慢嚼着。酸涩漫过舌尖时,她忽然看见去年阿青埋在树根下的碎瓦片——那时为了让土壤透气,他特意把家里的旧瓦敲碎,一片一片埋进土里,手指被瓦片划出道道小口子,却笑着说“老树喜欢透气,就像人喜欢开窗睡觉”。

风又起,这次带着些暖意,吹得最外层的花苞“噗”地绽开半朵,粉白的花瓣像婴儿的手掌,怯生生地托着嫩黄的蕊。凌清雪忽然明白,所谓新生,从来不是等春天来敲门,是有人在寒冬里为它裹紧草绳,在冻土上刨出松针铺成温床,在虫蛀的伤口上一遍遍涂药——是这些藏在时光里的细碎心意,让枯槁的枝桠,终究能捧出满枝春天。

“阿青,”她转头时,看见阿青正对着那朵刚开的花笑,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竟比花苞还柔和,“今年的桃花蜜,肯定很甜。”

阿青回头,眼里映着满林的粉白:“那是自然,毕竟咱们给这些老树,喂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意呢。”

说话间,又一阵风过,满林花苞像是收到了信号,竟有更多花瓣缓缓舒展,粉白的浪涛在枝桠间流动。蜜蜂的嗡鸣越来越密,像是在为这场迟来的绽放唱和声。凌清雪看着阿青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草绳——那是去年防冻用的,如今已褪成浅褐色,他却细心地叠起来放进竹篮,说“明年还能用”。

她忽然觉得,这桃林的新生,哪里是树自己的本事。是他爬在梯子上缠绳的背影,是他跪在地上埋瓦片的耐心,是他每天来查看时轻手轻脚的模样,是这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柔,让枯木也能再逢春。

“走了,该回去做午饭了。”阿青提起竹篮,里面的桃核碰撞着发出轻响,“下午再来看看,说不定又开了好些。”

凌清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脚印落在新冒的青草上,忽然想起他常说的那句话:“万物都有灵性,你对它上心一分,它就给你一分回报。”就像这桃林,去年来时满是枯枝,如今却把春天酿得这样稠,稠得能滴出蜜来。

风穿过桃林,带着花瓣的甜香,像是在回应这场关于新生的秘密——原来所有的枯荣,都藏在那些看似琐碎的守护里,藏在一绳一土、一药一抹的耐心里,藏在有人愿意为你,等一个春天的心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