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晨光里的旧书脊
清晨六点半,巷口的梧桐树还沾着夜露,林微已经掏出钥匙插进“拾光书店”的铜锁孔。钥匙转了两圈,“咔嗒”一声轻响,像是老伙计睡醒时的哈欠。她推开门,一股混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樟木的气味涌出来——这是外婆留下的味道,从她记事起,这味道就没散过。
书店不大,进深不过十米,左右两排书架从地面顶到天花板,中间留了条仅容两人错身的过道。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桌,桌上放着外婆用了三十年的搪瓷杯,杯身上“劳动最光荣”的红漆掉了大半,杯底还沉着昨晚没喝完的菊花茶。林微走过去,指尖擦过桌面的薄尘,阳光刚好从老式木格窗斜切进来,把灰尘照得像飞舞的金屑,落在书架第三层那排民国散文上。
她弯腰从柜台下拖出木梯,踩着梯级往上够。最顶层的书积了不少灰,是外婆生前特意留的线装本,封皮都用牛皮纸包着。林微抽出一本,指尖刚碰到书脊,就有张泛黄的纸片飘下来,落在脚边。她捡起来,是张老明信片,正面印着八十年代的护城河,背面是娟秀的钢笔字:“陈姨,谢谢您的《城南旧事》,我考上师范了,等我回来给您带桂花糕。——小宁”
林微捏着明信片,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坐在窗边的木桌旁,戴着老花镜修书,她就趴在旁边,看外婆用细针把脱了线的书脊缝好,再用蜡纸把破损的页角粘牢。有次她问:“外婆,这些旧书又卖不了多少钱,为什么还要修啊?”外婆当时笑着摸她的头,说:“书里藏着人的心思呢,你把它修好了,心思就能接着传下去。”
那时她不懂,直到三年前外婆走了,留遗嘱让她继承这家书店,她辞掉出版社的编辑工作回来,才慢慢咂出这话的味道。
七点刚过,门口的风铃响了。林微抬头,看见周秀兰提着布袋子走进来,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还是去年那件藏青色外套。“小微,早啊。”周秀兰笑着打招呼,眼睛已经往书架里扫,“上次跟你说的那本《饮冰室文集》,你帮我找着没?”
“周老师,留着呢。”林微转身从里屋书架抽出一本蓝布封皮的书,递过去,“您上次说要找民国版的,这本是1929年的,就是封面有点破,我用牛皮纸包了一下。”
周秀兰接过来,手指轻轻摸着封皮,像摸自家孩子的头:“好,好,就是这本。我年轻时候在中学教语文,总跟学生讲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那时候学校图书馆没有这本,我就天天来你外婆这儿借,借了整整半年。”她翻开书,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借书卡,上面还有外婆的字迹:“周秀兰,1987年3月15日借,1987年9月20日还。”
“您还留着借书卡呢?”林微有点惊讶。
“哪儿能扔啊。”周秀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那时候我工资才五十多块,这本要八块钱,我买不起,你外婆就说‘你拿回去看,啥时候有钱啥时候还’。后来我攒够钱了,她又说‘书给你了,算我送你的’。你说,这书能扔吗?”
林微看着周秀兰小心翼翼把书放进布袋子,忽然想起外婆日记里写的一句话:“书店不是卖书的地方,是给心思找个歇脚的地儿。”她以前总觉得这话太文艺,现在看着周秀兰的样子,忽然就懂了——有些书,早就不是纸和字了,是陪着人熬过难日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