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路虎揽胜无声地滑入“云顶会所”专属的VIP停车区,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停驻在璀璨的霓虹灯影下。顾砚深推门下车,夜风裹挟着远处江水的微腥和近处昂贵香水、烟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浮华又躁动的温度。
他关上车门,金属撞击声沉闷。抬眼望去,“云顶”巨大的招牌流光溢彩,几乎要灼伤人的视网膜。门口侍者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白手套,姿态恭敬却带着阅尽千帆的疏离。衣着光鲜的男女穿梭其间,笑声、低语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汇成一股喧嚣的洪流,冲击着耳膜。
周扬已经等在旋转门旁,正焦急地踱步,看到顾砚深的身影,立刻像看到救星般迎了上来。
“砚深!你可算到了!”周扬语速飞快,额角还带着薄汗,“老赵他们就在‘兰亭阁’,那个德国专家也在!妈的,这帮人酒都喝两轮了,说话开始打太极!我压不住场子,还得你来!”
顾砚深面色冷峻,只微微颔首:“带路。”
“这边!”周扬立刻转身,引着顾砚深穿过旋转门,步入“云顶”金碧辉煌、声浪翻滚的腹地。
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令人目眩的光瀑,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雪茄、陈年佳酿和昂贵香氛交织的浓烈气味。衣着暴露的侍应生托着银盘在衣着考究的人群中灵巧穿梭,背景是震耳欲聋的低音炮和驻场歌手慵懒暧昧的吟唱。这里是江州最顶级的销金窟,欲望和金钱在这里赤裸裸地流淌、碰撞。
周扬显然对这里很熟,领着顾砚深绕过中央舞池沸腾的人群,走向相对安静的贵宾包厢区。厚重的隔音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但两侧包厢门内传出的放肆大笑、划拳行令的喧哗,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汐,一波波涌来。
“就在前面拐角,‘兰亭阁’。”周扬指着走廊尽头。
顾砚深步履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过前方。他只想尽快解决设备故障,这个充斥着虚假欢乐的地方让他本能地感到厌烦。
就在他们即将经过走廊最深处、那扇最为厚重气派、门牌上刻着烫金“帝王厅”字样的包厢门前时——
一阵比之前所有包厢都更响亮、更放肆的哄笑声猛地从门内炸开!笑声尖锐,带着酒精催化的放纵和某种下流的起哄意味。
顾砚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然而,就在那哄笑声的余波里,一个清脆、熟悉、却又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娇媚微醺质感的女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异常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哎呀,讨厌!别闹了!”
是苏晚!
顾砚深的脚步,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瞬间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周扬没察觉,往前走了两步才发现顾砚深没跟上,疑惑地回头:“砚深?怎么了?”
顾砚深没有回答。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所有的感官在刹那间收缩、聚焦,死死地锁定在那扇虚掩着一条缝隙的“帝王厅”大门上。刚才那声娇笑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末梢。
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随即沉入冰冷的深渊。一种极度荒谬又极度尖锐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沿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
“帝王厅”那扇沉重的、镶着繁复铜饰的门,并没有关严实。或许是里面的人出来透气忘了带拢,又或许是刻意留一丝缝隙让喧嚣透出,彰显里面的热闹。此刻,那道不足两指宽的缝隙,像一个幽暗而致命的窥视孔。
顾砚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向那道缝隙靠近了一步。
周扬察觉不对,也跟了上来,压低声音:“砚深?里面……”
顾砚深抬手,一个极其凌厉的噤声手势,周扬立刻闭嘴,也顺着顾砚深的目光,惊疑地看向那道门缝。
包厢内,光线被刻意调暗,渲染出一种迷离暧昧的氛围。巨大的水晶吊灯只开了最暗的档位,暖黄色的壁灯和桌上摇曳的烛光,将人影拉扯得晃动模糊。昂贵的香槟、洋酒瓶在桌面上堆叠,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甜腻的香水味。
透过那道狭窄的门缝,顾砚深的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精准地刺入那片混乱的光影中心。
找到了。
苏晚。
她侧对着门的方向,坐在一张宽大的、铺着丝绒的卡座里。身上穿的,根本不是早上出门时那套得体的职业装,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件家居服。
那是一条他从未见过的黑色吊带连衣裙。布料少得惊人,细细的肩带勾勒出圆润的肩头,大片雪白的背部肌肤裸露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腻的光泽。裙摆极短,只勉强遮住大腿根部,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交叠着,脚下踩着一双尖细的、亮得刺眼的银色高跟鞋。浓密的卷发披散下来,有几缕垂落在光洁的锁骨上。
她的双颊染着不自然的酡红,眼神迷离,水光潋滟,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被酒精和某种隐秘兴奋催生出的、近乎妖冶的媚态。这绝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温婉知性的苏晚!
而她此刻的姿态——
她正微微侧倾着身体,与紧挨着她坐的一个男人,手臂交缠!
那男人穿着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侧脸线条干净,鼻梁高挺,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得体的微笑,气质显得儒雅斯文。他一手端着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另一只手,正与苏晚举着酒杯的右手,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手臂交叠缠绕在一起——那是古老而充满仪式感的交杯酒姿势!
男人微微倾身,凑近苏晚耳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私密话语。苏晚吃吃地笑着,身体软软地依偎过去,眼波更是媚得能滴出水来。周围的男男女女围坐着,脸上带着兴奋和促狭的笑意,拍着手,大声地起哄叫好:
“交杯!交杯!必须干了!”
“陆少好福气啊!苏大美人儿!”
“亲一个!喝完交杯酒必须亲一个!”
哄笑声、口哨声、酒杯碰撞声,汇聚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声浪,从那道门缝里汹涌而出。
顾砚深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温度的冰雕。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只剩下自己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凝固的轰鸣。他握着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又仿佛在瞬间凝固。
包厢里,在众人更加强烈的起哄声中,交缠的手臂终于分开。那个被称作“陆少”的男人——陆子昂——微笑着,姿态从容地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他放下空杯,却没有移开目光,反而更深地凝视着身边的苏晚。
他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占有欲。在所有人屏息注视下,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暧昧,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抚过苏晚滚烫的、泛着红晕的脸颊。
苏晚的身体,在那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顾砚深甚至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地颤动了一瞬。
然而,也仅仅是那一瞬。
她没有躲开。
没有推开那只在她脸上肆意流连的手。
反而,在那指尖掠过她唇角的刹那,她微微仰起了脸,眼神迷蒙地迎向陆子昂俯视的目光。那眼神里,有羞涩,有期待,甚至还有一丝……迎合的鼓励?
下一秒,在周围骤然拔高的尖叫和口哨声中,陆子昂低下头。
他的唇,精准地、轻柔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覆盖在了苏晚娇艳的唇瓣上。
一个吻。
一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轻柔却宣告着彻底背叛的吻!
顾砚深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包厢内外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维,都被那扇门缝后紧紧贴合的两个人影所占据、所撕裂。
他看到陆子昂的唇在苏晚唇上停留了几秒,才带着满足的笑意缓缓离开。
他看到苏晚在陆子昂离开后,身体似乎软了一下,微微喘息着。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了头。
就在那低头的一瞬间,她的唇角,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
一个羞涩的、带着隐秘满足和甜蜜的、无声的笑意。
那笑意,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烫穿了顾砚深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彻底焚毁了他心中那座名为信任和婚姻的、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冰冷,彻骨的冰冷,从心脏最深处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同那喧嚣的世界,一同冻结成万载不化的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