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惨淡的灰白色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江州市中心寸土寸金的“云栖苑”小区。晨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冰冷光洁的大理石路面上。
顶层那套拥有绝佳视野的大平层外,此刻却弥漫着与清晨宁静格格不入的焦灼与绝望。
苏正宏脸色铁青,一夜未眠的疲惫刻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昂贵的羊绒大衣裹着紧绷的身体,站在紧闭的、线条冷硬的金属入户门前,像一尊压抑着怒火的雕像。林美娟站在他身侧,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精心梳理的头发凌乱了几缕,昂贵的皮草也掩不住一夜惊惶带来的憔悴,她紧紧抓着苏晚冰凉的手腕,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苏晚,更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纸偶。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眼下是浓重的、用再多遮瑕也掩盖不住的青黑。她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羊绒外套,里面隐约可见昨晚那条惹祸的小黑裙的肩带,头发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眼神空洞,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被林美娟半搀半拽地站着,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门。
“按!再按!”苏正宏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美娟颤抖着伸出手指,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戳在智能门禁系统的门铃按钮上。
“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而刺耳的门铃声,在清晨死寂的楼道里疯狂地回响,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苏正宏自己也忍不住,抬起手,不再顾忌身份和体面,用拳头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楼道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慌。
“顾砚深!开门!!”苏正宏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我们谈谈!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清楚?!”
林美娟也带着哭腔哀求:“砚深啊!开开门!求求你了!晚晚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你给她一个机会解释!就一次!求你了砚深……”
门内,一片死寂。
厚重的金属门板,如同最冷漠的壁垒,将所有的哭喊、哀求、愤怒,都隔绝在外。没有脚步声,没有回应,只有门铃声和砸门声留下的空洞回响,嘲笑着门外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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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晨曦彻底阻隔,客厅里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气冰冷凝滞,还残留着昨晚无人享用的牛排冷掉的油脂气味和香槟玫瑰过度绽放后隐隐散发的腐败甜香。
顾砚深没有开灯。
他穿着黑色的家居服,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站在客厅中央。面前墙壁上,嵌入式的智能门禁控制面板正幽幽地亮着微光。屏幕清晰地分割成几个小画面,其中一个,正实时显示着门外高清摄像头捕捉到的景象。
屏幕上,苏正宏压抑着怒火的铁青脸孔,林美娟涕泪横流的憔悴,以及苏晚那张惨白绝望、眼神空洞的脸……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丝狼狈的痕迹,都清晰得如同特写镜头,纤毫毕现。
顾砚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屏幕上那三个人的焦急、狼狈、悔恨、恐惧,都激不起他心中半分涟漪。背叛的寒冰,早已将那颗心彻底封冻。
他伸出手指,在冰冷的触控屏上轻点了一下,打开了门禁系统的通话器。
一个毫无情绪起伏、如同电子合成音般冰冷的声音,突然通过门外的扩音器,清晰地响彻在清晨的楼道里,打断了苏正宏的砸门和林美娟的哭求:
“我和苏晚之间,只有离婚协议要谈。”
“请回。”
简洁,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这声音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门外三人最后一丝侥幸!
苏晚像是被这冰冷的宣判彻底击垮,一直强撑的力气瞬间消散。她猛地挣脱林美娟的手,踉跄着扑到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双手疯狂地拍打着门板,发出绝望的哭喊,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砚深!砚深!!是我!是我啊!你开开门!求求你开开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是陆子昂他……他喝多了……是他强迫我的!我反抗了!我真的反抗了!呜呜呜……砚深!你相信我!就这一次!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就一次!求你了砚深!呜呜呜……”
她哭得声嘶力竭,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悔恨而剧烈地颤抖、下滑。泪水汹涌而出,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苏正宏看着女儿崩溃的姿态,脸色更加难看,拳头攥得死紧。林美娟更是泣不成声,想去扶苏晚,又不敢,只能跟着哭喊:“砚深!你看晚晚都这样了!她知道错了!你就给她一个机会吧!求求你了!看在妈……看在我们老两口的面上……”
门内。
顾砚深听着门外苏晚那撕心裂肺、颠三倒四的哭诉和辩解,听着她将责任完全推给酒精和陆子昂的“强迫”,听着她声泪俱下地哀求“原谅这一次”。
他眼底最后一丝嘲讽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厌恶。
解释?
原谅?
一次?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连接着家庭智能系统的黑色柱状音箱上。
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精准地找到了昨晚在“帝王厅”门外录下的那段——仅仅三十秒,却足以毁灭一切的——视频文件。他选择了播放音频。
然后,他通过手机APP,将音频输出源,切换到了那个连接着门外扩音器的智能音箱。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下一秒——
一段极其清晰、充满现场感、如同地狱魔音般的声浪,猛地从门禁扩音器里爆发出来,瞬间压过了苏晚的哭喊,充斥了整个楼道!
“交杯!交杯!必须干了!”
“陆少好福气啊!苏大美人儿!”
“亲一个!喝完交杯酒必须亲一个!”
(暧昧的起哄声、口哨声、酒杯碰撞声)
(一个带着磁性的、故作深情的男声,压低却清晰):“晚晚,你真美……这杯酒,敬我们的……重逢。”
(苏晚吃吃的、带着醉意的娇笑声)
(清晰的、嘴唇相接的“啵”声)
(苏晚压抑的、带着一丝颤抖的轻哼):“嗯……”
这段音频被顾砚深刻意调到了最大音量!每一个字,每一个暧昧的喘息,每一次酒杯的碰撞,都如同最锋利的钢针,狠狠地、无情地扎进门外三人的耳膜,刺穿他们所有的辩解和伪装!
苏晚的哭喊声,如同被利刃骤然斩断!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惨白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和羞耻而缩成了针尖大小!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
苏正宏的脸色由铁青瞬间涨成猪肝般的紫红,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凸!他死死盯着那扇冰冷的门,仿佛要透过它,用目光将里面的人烧成灰烬!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精心培养的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声音,比那视频画面更加不堪入耳!
林美娟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傻了,捂着脸,发出绝望的呜咽,身体摇摇欲坠。女儿那一声压抑的轻哼,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
整个楼道,只剩下那段清晰到令人窒息的、来自“帝王厅”地狱现场的录音,还在冷酷地、一遍遍回荡:
“亲一个……”
“嗯……”
“啵……”
这声音,比任何斥责和怒骂都更有力量,它是铁证,是审判,是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最后一根钉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极致羞辱的声浪中,顾砚深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再次通过扩音器响起,如同最终判决:
“这就是解释。”
“明天九点,别迟到。”
话音落下的瞬间。
“嘀——”
一声短促的电子音响起。
通话被毫不留情地切断。
门外扩音器里播放的、那令人作呕的暧昧录音,也戛然而止。
楼道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苏晚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绝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凄厉和……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