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明接过那叠皱巴巴的信纸,垂眸扫了一眼。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李建明的目光,从那些娟秀的英文字母上一寸寸掠过。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耐心,也像是被狂風吹熄的烛火,倏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煞气。
“蹬、蹬、蹬。”
他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周家人面前。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在章佩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石破天惊!
他竟是将那叠信纸,狠狠地拍在了众人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周知瑶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往父亲周衍之的身后缩了缩。
“章老太太。”
李建明的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这些,是海外寄过来的?”
章佩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那白纸黑字,就摊在眼前,容不得半分狡辩。
“李……李队长……”
她的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
“这封信……虽然是我美国的亲戚寄给我的……”
“但是我那亲戚……在美国是……是正经的生意人,我们两家也只是……只是报个平安……”
“够了!”
李建明猛地又是一拍桌子,那巨大的声响震得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起来!
“报平安?”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风口浪尖的时候!”
“上头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与海外有任何形式的通信往来!”
“你们周家人,是把上头的规定当耳旁风吗?”
“我看你们不是报平安,是心里不安好心,眼里不怀好意!”
这顶大帽子,扣得又急又重,压得周家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衍之那张儒雅的脸上,血色尽褪。
他上前一步,将气若游丝的母亲护在身后,挺直了脊梁。
“李队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们周家响应国家号召,是第一批公私合营的红色资本家!”
“这些年为国家建设出钱出力,我们周家从没有任何对不起国家和人民的地方!”
“我的二弟,周章礼,就是一名军人!他为了保家卫国,连命都牺牲在了战场上!”
“我们周家对国家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这一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然而,李建明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动容。
他甚至连话都懒得跟周衍之多说,只是抬起手,用下巴指了指门口那个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
“周衍之,你跟我说这些没用。”
“周明轩,是你们周家人吧?”
“是他,亲自跑到我们稽查队,实名举报你们周家通敌卖国!”
“现在,我们又从你们家,搜到了与海外不明人士往来的信件!”
“人证物证俱在!”
“我如果就此作罢,你觉得,外头的革命群众,能容得下你们周家吗?!”
最后这句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家人的心上。
他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灰败如死。
是啊……
李建明说的没错。
先不论这些信件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单凭周明轩,这个周家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亲自去举报自己的母亲和家人……
这件事,就足以让周家万劫不复!
在别人眼里,这说明什么?
说明周家的问题,已经严重到了连亲儿子都看不下去,大义灭亲的地步了!
亲儿子举报亲妈,那还能有假吗?
周衍之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
章佩茹更是眼前一黑,彻底瘫软在了沙发上。
完了。
全完了。
李建明看着老太太那副了无生气的模样,脸上的煞气,总算是收敛了几分。
他沉默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
“章老太太,你年事已高,看在你二儿子是烈士的份上,我也给你留几分体面。”
“我就不抓你们去督察队审问了。”
“你们也准备一下吧。”
“周家的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最迟后天,下放的通知书就会发下来。”
说完,他不再看周家人那绝望的表情,只是冲着身后的队员们不耐烦地一挥手。
“还愣着干什么!”
“动手!”
“把这屋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我搬出去!”
一声令下,那几个稽查队员便冲了进去,开始翻箱倒柜。
然而,陆云苏早就快他们一步。
整个周家公馆,此刻就是一个被搬空了内芯的华丽空壳。
稽查队员们忙活了半天,最后搬出来的,也不过是几床用过的旧被褥,几件半新不旧的衣服,还有一个早就停摆的旧时钟和两个缺了口的花瓶。
所有东西,零零散散地堆在客厅的地板上,显得寒酸又可笑。
周明轩原本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此刻一见这阵仗,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他几步冲上前,看着地上那堆连收破烂都嫌弃的“破铜烂铁”,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不对!”
他猛地抬起头,冲着李建明尖声叫道。
“李队长,这不对啊!”
“周家家大业大,富得流油,怎么可能就这点东西?”
他伸出手指,恶狠狠地指向沙发上一脸死寂的周家人,眼中满是怨毒。
“我敢肯定!”
“他们肯定是提前知道了风声,把那些金条、古董、字画……把所有好东西全都藏起来了!”
“这些该死的老资本家,最会的就是阳奉阴违这一套!”
“他们就是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