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把水咽了下去，把水壶递还给张二牛。
苏叶一直盯着陆霆骁的表情，见他喝完水后，脸色依旧平静，眼神里却闪过些许回味。
她笑了：“怎么样，陆同志，还不错吧？”
陆霆骁看了苏叶一眼，没说话，嘴角微微上扬。这细微的变化，却被苏叶敏锐地捕捉到了。
张二牛夫妇将馍馍递给陆霆骁，他竟伸手接过了那个红薯面馍馍。
入手的感觉，和他想象中有些不同。这馍馍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硬，反而有些微微的弹性。他轻轻掰下一块，放进嘴里。
一股淡淡的甜味，夹杂着一丝红薯特有的土腥气，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口感确实有些粗糙，甚至有些拉嗓子，但并不难吃。
他慢慢地咀嚼着，感受着这陌生的味道。
张二牛的婆姨眼睛都亮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咋样，陆同志？俺没骗你吧？这红薯面馍馍，香吧？”
陆霆骁咽下嘴里的馍馍，感受着喉咙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粗粝感，微微皱了皱眉，还是点了点头：“还行。”
张二牛一听，顿时乐开了花：“还行就好！还行就好！苏叶丫头，你看，俺就说嘛，这城里人，也爱吃咱这乡下饭！”
他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朝自家婆姨挤眉弄眼。
苏叶看着陆霆骁那别扭的样子，强忍着笑意。她知道，这家伙肯定是第一次吃这种粗粮，心里指不定怎么嫌弃呢，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不过，她可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苏叶故意板起脸，语气严肃地说：“陆同志，我可丑话说到前面，我这草庐虽破但可不养闲人。你既然吃了我的馍馍，那以后可就得干活抵债了。”
陆霆骁一愣，他没想到苏叶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他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苏叶，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苏叶挑了挑眉：“怎么，陆同志，你该不会是想吃白食吧？”
张二牛赶紧帮腔：“苏叶丫头，你可别吓着人家陆同志！他可是城里人，哪能干咱这乡下人的活计？”
他婆姨也附和道：“就是，就是，苏叶丫头，你这活等会让俺男人给你干了，顺手的事！”
苏叶瞥了他们一眼：“城里人怎么了？城里人就不用吃饭了？我这里可不讲究那些虚的，一视同仁，吃了我的，就得干活！”
陆霆骁看着苏叶，知道她是认真的。他沉默了片刻：“你想让我做什么？”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苏叶笑了：“放心，不会让你去耕地的。就先从……劈柴铡药开始吧！”
陆霆骁：“……”
接下来的半个月，陆霆骁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自食其力”。
他，堂堂空军指挥员，竟然在苏叶这小丫头的指挥下，抡起了斧头，挥起了铡刀。刚开始，那姿势别扭的很。劈柴，不是把柴劈飞，就是把斧头卡在木头里；铡药，更是把药材铡得长短不一，粗细不均。
苏叶也不催，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他。看得陆霆骁心里直发毛，仿佛自己不是在劈柴铡药，而是在执行什么绝密任务。
张二牛夫妇倒是热心，几次想来帮忙，都被苏叶拦下了。
“二牛叔，婶子，你们歇着，这是陆同志的‘粮票’，得他自己挣。”苏叶说。
张二牛夫妇看看陆霆骁那生疏的动作，再看看苏叶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只得作罢，只是嘴里还忍不住嘀咕：“这城里人，干啥啥不行……”
陆霆骁听了，耳根子微微发红，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认真起来。他不想被苏叶看扁。
渐渐地，他还真摸索出了一些门道。劈柴，能准确地找到木头的纹理，一劈一个准；铡药，也能控制好力度和角度，铡出来的药材整整齐齐。
苏叶看在眼里，心里暗自点头。
这天，陆霆骁正在院子里劈柴，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陆指挥员！”一个年轻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看到陆霆骁，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啪”地一个立正敬礼，“总算找到你了。”
那战士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首长，出大事了！您得赶紧回去！”
陆霆骁心里一沉，能让这战士如此慌张，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看向苏叶，眼神复杂。
苏叶却像没事人一样：“怎么，这就想跑了？柴还没劈完呢。”
陆霆骁：……
那战士见状，急得直跺脚：“女同志，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玩笑！我们指挥员真有急事！”
苏叶瞥了他一眼：“急事？急事也得把活干完！我这可不养闲人，更不养逃兵。”
年轻战士还要再说，陆霆骁抬手制止了他，声音低沉却有力：“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那战士只得再次敬礼：“是！”然后转身跑了。
陆霆骁默默地捡起斧头，继续劈柴。那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斧头起落间，木柴应声而裂，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他内心情绪的宣泄。
“行了，干完活自己离开吧。”苏叶说，转身就走，衣角在风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陆霆骁的“粮票”早就挣够了，一月之期已经到了，得去收自己应得的赔偿了。
陆霆骁看着苏叶的背影，一向波澜不惊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而急切：“你去哪？我们还会见面吗？”
苏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阳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眼角那颗泪痣越发鲜艳。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怎么，陆同志，这是舍不得了？”
陆霆骁罕见地有些局促，耳根微微泛红，他避开苏叶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我……”
“舍不得也没用，”苏叶打断他，“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我们这‘买卖’也该结束了。”
她故意把“买卖”两个字咬得很重，似乎在提醒陆霆骁两人之间的关系。
陆霆骁沉默了。
他望着苏叶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这种情绪，是他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