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厂的卷帘门在车后缓缓关闭，将阳光隔绝在外。全小素的眼睛适应黑暗后，看清了这个看似普通的修理车间——几辆待修的汽车，墙上整齐排列的工具，机油和金属的气味充斥空气。
"这边。"赵志峰下车，快步走向一个隐蔽的小门。
全小素扶起半昏迷的巢史强，艰难地跟上。巢史强的体重几乎全压在她肩上，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额头滚烫。
小门后是一段向下的楼梯，尽头是另一道金属门。赵志峰按下门边的通讯器："老周，是我。有重伤员。"
门上的红灯转绿，锁具发出电子解锁声。门后是一个约四十平米的地下室，被改造成简易手术室。不锈钢器械柜、手术灯、监护设备一应俱全，墙角甚至有一台小型X光机。
一个六十多岁的精瘦男人站在手术台旁，穿着沾有血迹的白大褂，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
"放上来。"他简短地命令，同时戴上手套，"什么伤？"
"枪伤，腹部，子弹还在里面。"全小素帮着将巢史强抬上手术台，"失血过多，可能已经开始感染。"
老周检查伤口，同时头也不抬地问赵志峰："外面风声紧？"
"全城搜捕。"赵志峰站在门边警戒，"他们带着郑国栋的手表和解码器。"
老周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工作："我需要帮手。你们两个谁懂医？"
"我有些基础。"全小素上前，"医学院旁听过，处理过外伤。"
老周丢给她一套无菌服和手套："洗手消毒，当我的二助。赵司长，你望风。"
赵志峰点头离开，关上了门。全小素迅速穿戴好，回到手术台旁。老周已经剪开巢史强的衣服，露出完整的伤口。
"子弹穿过小肠，卡在腰大肌。"老周指着X光片上的白点，"需要立刻取出，但麻醉药用完了。"
巢史强在半昏迷中听到这句话，微弱地摇头："直...直接来..."
老周拿出一条干净毛巾卷起来："咬着。"
全小素握住巢史强的手，他的掌心滚烫而潮湿。老周的动作精准而迅速，手术刀划开伤口的瞬间，巢史强的身体猛地弓起，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痛吼。
"按住他！"老周命令道。
全小素用全身重量压住巢史强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着他的手："看着我，巢史强，看着我！"
巢史强的眼睛充血，目光却牢牢锁定她的脸。手术器械在伤口中探寻的每一下都让他肌肉痉挛，汗水浸透了手术台的无菌单。
"这次换我保护你。"全小素轻声说，拇指摩挲着他的指节，"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巢史强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松开毛巾嘶声道："你比...所有止痛药...都有效..."
老周突然停下动作："找到了。"他小心地用镊子夹出一个变形的金属块，扔进不锈钢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但肠穿孔严重，需要立即缝合和抗生素。"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漫长的酷刑。全小素协助老周清理腹腔、缝合肠道、闭合伤口。巢史强几次濒临昏厥，但始终咬牙保持清醒，眼睛没离开过全小素的脸。
手术结束时，老周给巢史强注射了一针强效抗生素："命硬得像坦克，死不了。"他转向全小素，"你手法不错，学过？"
"调查医疗腐败案时偷师过。"全小素脱下沾血的手套，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老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记者？全小军的妹妹？"
全小素僵住了："你怎么知道？"
墙上的一个显示屏突然亮起，显示赵志峰的脸："老周，有情况。"
老周按下通讯键："说。"
"手表有追踪器，他们找到这里了。"
全小素的心沉到谷底。老周咒骂一声，迅速收拾关键器械："准备转移。地下室有逃生通道，通向后巷。"
巢史强挣扎着要起身，被全小素按住："别动！伤口会裂开！"
"不能...连累老周..."巢史强喘息着说。
老周已经打开一个隐藏壁柜，取出几个背包："我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他扔给全小素一个，"食物、药品、现金。带他走，我来拖住他们。"
全小素刚要反对，老周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听着，你哥哥调查的事情比想象中更危险。寒鸦计划只是冰山一角。"
"你知道寒鸦计划？"全小素震惊地问。
老周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我曾经...是军方生物武器项目的顾问。十年前我发现了某些异常实验，想举报，结果被列入清洗名单。是赵志峰的父亲救了我。"
他快速从墙上取下一张看起来像普通汽车电路图的海报，背面竟然是密密麻麻的生物制剂分子式："这是我偷偷复制的部分研究数据。寒鸦计划的核心是一种基因靶向载体，能将普通病原体转化为特定种族杀手。"
全小素想起文件中的实验照片，胃部一阵绞痛："那些囚犯..."
"只是开始。"老周将海报折好塞进她包里，"郑国栋背后有更大的势力。现在走！"
突然，整个地下室剧烈震动，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警报声刺耳地响起。
"前门被突破了！"赵志峰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立刻撤离！"
老周推开手术台，露出地板上的一个暗门："下去直走，不要回头。出口在两百米外的下水道检修口。"
全小素扶起巢史强，后者虽然虚弱但意识清醒。老周帮她把巢史强放到梯子上，然后塞给她一把手枪："保护好证据，比命重要。"
"一起走！"全小素坚持道。
老周摇头："有人得拖住他们。"他转向巢史强，"告诉你父亲，我兑现了承诺。"
巢史强艰难地点头。全小素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没时间多问。她跟着巢史强爬下梯子，头顶的暗门随即关闭，将老周独自留在上面。
梯子底部是一条狭窄的隧道，仅容一人弯腰前行。全小素架着巢史强，在几乎完全的黑暗中摸索前进。身后隐约传来爆炸声和枪声，每一次震动都让她的心脏紧缩。
"老周和你父亲...？"她小声问。
巢史强的声音在疼痛中断续："二十年前...东南亚任务...老周是军医...救了我父亲小队...只有他活下来..."
隧道似乎没有尽头。全小素的腿伤也开始疼痛，但她咬牙坚持。巢史强的重量越来越沉，他的呼吸变得浅而急促。
"坚持住，快到了。"她不断鼓励他，也鼓励自己。
终于，前方出现一丝微光。隧道的尽头是一个铁梯，通向地面的检修口。全小素先爬上去，小心推开沉重的铁盖，确认安全后帮巢史强爬出来。
他们站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远处汽修厂的方向冒着黑烟，警笛声响彻天空。
"赵志峰说在停车场等我们。"全小素环顾四周，"银色大众..."
巢史强靠在墙上，脸色灰白："不能...信任他..."
"但我们别无选择。"全小素架起他，"你需要专业医疗，而U盘必须交给可靠的人。"
他们蹒跚着向约定的停车场移动，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全小素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任何异常声响都让她心跳加速。
停车场空荡荡的，只有几辆破旧的货车。没有银色大众，也没有赵志峰的踪影。
"他可能出事了。"全小素将巢史强安置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我去看看情况。"
巢史强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
"我很快回来。"她坚定地掰开他的手指，"藏好。"
全小素悄悄绕到停车场另一端，这里视野更好，能看到汽修厂的情况。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痉挛——三辆黑色SUV堵在汽修厂门口，至少八名全副武装的人员正在搜查建筑。远处，老周被按在一辆车上，脸上全是血。没有赵志峰的踪迹。
她正准备退回，突然一个硬物顶住了她的后腰。
"别动。"一个女声低声命令，"慢慢转身。"
全小素缓缓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穿着便装但站姿笔直，明显受过军事训练。女子手中的枪稳稳指着她的心脏。
"全小素？"女子问道，口音带着欧洲腔调，"我是艾琳娜·科瓦列夫斯卡，联合国生化武器调查组。巢史强在哪？"
全小素警惕地打量对方："我不认识你。"
女子突然做了个奇怪的手势——食指划过左眉，然后点在胸口。全小素见过巢史强做同样的动作，那是他部队的特殊手势。
"2018年叙利亚联合行动，'铁匠'救了我的小队。"艾琳娜解释道，"我欠他一条命。现在，带我去见他，时间不多了。"
全小素犹豫片刻，但赵志峰的失踪和老周的被捕让他们别无选择。她带艾琳娜回到巢史强的藏身处。
看到艾琳娜的瞬间，巢史强的眼睛亮了起来："'夜莺'...？"
艾琳娜快步上前，专业地检查他的伤势："你还是老样子，总把自己弄得千疮百孔。"她转向全小素，"我们需要立刻转移。车在B区。"
"赵志峰呢？"全小素问。
"被捕了，但他在被带走前联系了我。"艾琳娜架起巢史强，"我是他在联合国的联络人，潜伏两周了。"
三人快速移动到停车场的另一端，那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艾琳娜打开后门，里面竟然改装成了简易医疗舱。
"基本设备，但足够稳定他的伤势。"她帮全小素将巢史强安置好，然后跳上驾驶座，"安全带系好，路上不会太平。"
车子驶出停车场，拐上一条小路。全小素在后座照顾巢史强，同时警惕地观察艾琳娜。这个突然出现的联合国调查员和巢史强之间明显有某种默契，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你们很熟？"她忍不住问。
巢史强虚弱地笑了笑："2018年...阿勒颇...她的小队被困...我们负责掩护撤离..."
"他冒着炮火把我拖出废墟。"艾琳娜从后视镜看了全小素一眼，"那时我就知道，这个固执的中国军人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
她的语气轻松，但眼中闪烁着全小素熟悉的光芒——那是一种对巢史强特有的关切和敬佩。全小素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唯一被这个固执男人救过的女性。
"证据还在吗？"艾琳娜突然严肃起来。
全小素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U盘和手表："在。"
"好。"艾琳娜加速拐上高速，"我们安全屋有全套分析设备，能破解手表里的剩余数据。明天有架外交航班能带这些证据去日内瓦。"
巢史强突然挣扎着坐起来："不行...郑国栋在联合国也有人...必须...直接交给..."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全小素扶他躺下，发现绷带又渗出了血。
"别说话！"她命令道，然后转向艾琳娜，"他说得对，我们不能冒险通过常规渠道。"
艾琳娜皱眉："那怎么办？"
全小素思考片刻："有谁能绝对信任？"
"维和部队的威廉姆斯将军。"巢史强喘息着说，"他...和我父亲是旧交...反对生物武器..."
艾琳娜点头："他确实可靠，但人在纽约总部。"
"那就想办法联系他。"全小素坚定地说，"同时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巢史强伤势稳定。"
艾琳娜通过后视镜与她对视："我有个地方。但首先..."她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拐入一条岔路，"我们被跟踪了。"
全小素回头，看到一辆黑色摩托车远远跟在后面，骑手戴着全覆式头盔。
"从汽修厂就跟上了。"艾琳娜冷静地说，"坐稳了。"
面包车突然加速，在狭窄的街道上左右穿梭。艾琳娜的驾驶技术令人惊叹，几个急转弯几乎让车子两轮行驶。但摩托车手同样训练有素，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
"甩不掉。"艾琳娜咬牙道，"计划变更。"
她按下耳边的一个通讯器："'夜莺'呼叫'园丁'，需要清扫服务。ETA五分钟。"
一个模糊的男声回应："收到。后门准备就绪。"
艾琳娜转向全小素："准备好跳车。"
"什么？"
"信任我。"艾琳娜的眼神不容置疑，"看到那个红绿灯右转的小巷吗？车不会停，你们必须跳。有人接应。"
全小素看向巢史强，后者微微点头。她迅速收拾好背包，将U盘和手表藏在内衣暗袋，然后扶起巢史强。
"三、二、一...现在！"
面包车经过小巷口的瞬间，全小素推开门，和巢史强一起滚出车外。她尽量用自己的身体缓冲，但落地时的冲击仍让巢史强发出一声闷哼。
一双有力的手臂立刻将他们拉起："这边！"
一个穿着环卫工服装的男子帮他们躲进垃圾车后部，然后关上门。黑暗中，全小素紧抱着巢史强，听着外面的动静。
摩托车呼啸而过，继续追赶远去的面包车。几分钟后，垃圾车缓缓启动，驶向未知的目的地。
"艾琳娜...？"全小素担忧地问。
"她自有办法脱身。"环卫工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是'园丁'，安全屋的清洁工。带你们去新地方。"
巢史强的呼吸越来越弱，全小素摸到他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
"快点！"她恳求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垃圾车加速驶入夜色，将追兵和危险暂时抛在身后。全小素紧握着巢史强的手，在心中祈祷。证据还在，但代价已经太高——老周被捕，赵志峰下落不明，现在又连累了艾琳娜。
而最让她心痛的是巢史强越来越微弱的脉搏。在这个散发着腐臭味的垃圾车里，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比起揭露真相，她更害怕失去他。
"坚持住..."她将唇贴在巢史强滚烫的额头，轻声呢喃，"这次换我守护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