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行了,知道了!”钟磊烦躁地打断她,“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烦死了!”
他转头,目光扫过灵堂,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最后落在我那两个老实巴交的姑父身上,颐指气使地说:“姑父,这后面的事你们多费心,赶紧弄完。我那边还约了人谈事情,先走了。”说完,他看都没再看棺材一眼,拨开人群,径直走了出去。
我妈张了张嘴,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棺材,再看看那几个吓得发抖的孩子,一口气憋在胸口,脸涨得通红。她猛地扑向旁边放着我遗物的桌子,那里有一个我用了很多年的旧背包。
她像疯了一样,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
几本卷了边的教材,一个磨掉了漆的保温杯,几支用秃了的红笔,一个破旧的钱包。钱包里,只有几张零散的毛票,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我和那群孩子的合影,照片上的我们,笑容灿烂。
我妈抓起钱包,粗暴地翻开夹层,把银行卡抽出来,又把那点可怜的零钱抓在手里,硬币掉在地上叮当作响。她不甘心地在空钱包里又掏了掏,什么也没摸到。
“存折呢?啊?死丫头的存折呢?”她像输光了的赌徒,红着眼睛质问,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她把钱藏哪儿了?是不是给你们了?”她再次瞪向陈微光他们。
“没……没有……”陈微光的声音细若蚊蝇,眼泪流得更凶了。
“晦气!没用的东西!”我妈把空钱包狠狠摔在地上,又拿起那张银行卡,泄愤似的想掰断,但没成功,只能恨恨地揣进自己兜里。那点零钱也被她攥得死紧。
她盯着地上那张合影,照片上我的笑脸似乎刺痛了她。她抬起脚,厚厚的鞋底狠狠踩了上去,用力碾了几下。
“呸!”她啐了一口,看也不看其他人,推开挡路的人,追着她儿子的方向,也冲出了灵堂。
灵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哀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显得格外空洞和讽刺。
亲戚邻居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尴尬和鄙夷。有人摇头叹气,有人低声议论。我爸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对着剩下的几个老亲戚,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场面话挽回一下,最终也只是烦躁地挥挥手:“散了吧,都散了吧,后面的事……麻烦你们了。”
人群开始稀稀拉拉地往外走。几个姑父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收拾残局。他们看向棺材的眼神,带着一丝同情。
我飘在那里,看着我妈踩过的照片,看着一地狼藉,看着空荡荡的灵堂。心口的位置空落落的,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彻骨的疲惫和冰凉。
原来,死了,也逃不开这一地鸡毛。
陈微光和那几个孩子没走。他们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怯生生地挪到棺材前。陈微光蹲下身,小心地把那张被踩脏的合影捡起来,用袖子一点点擦去上面的鞋印和灰尘。照片上我的脸被擦干净了,她的眼泪却又掉了下来,滴在照片上。
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吸溜着鼻涕,从鼓囊囊的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飞快地塞进了棺材旁边的花圈底下。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见。
那是一个小小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纸片。
我认出来,那是我批改作业时常用的便利贴。上面会有什么呢?画个小花?写句“老师辛苦了”?可惜,我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