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诊日的铁栅栏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叶子很大，有些已经泛黄。风一吹，就打着旋儿地落下来。一片，正好掉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安静地躺着。
诊疗室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低鸣。空气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混合着一点书卷的墨香。
苏晚坐在办公桌后，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她在整理前一位来访者的记录。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让自己保持专业和冷静的方式。
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苏晚抬起头，声音温和。
门开了。先探进头的是一位神色焦虑的中年女人。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嘴唇有些干裂。苏晚认识她，是提前预约过的林太太。她的儿子，林屿，需要心理干预。
然后，苏晚才看到那个少年。
他跟在母亲身后，几乎被完全挡住。身子单薄得像一张纸。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色校服，袖子有点长，遮住了手背。他低着头，刘海很长，密密地盖住了眼睛。
“林太太，请坐。”苏晚站起身，示意着对面的沙发。
林太太局促地走进来，拉了拉身后的男孩。“小屿，快进来，叫苏医生。”
少年磨蹭着挪进来。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一双也很旧的白色运动鞋，边沿有些磨损。
林太太坐下来，开始急切地叙述。语气焦灼，语速很快。她说学校的电话，说老师的投诉，说同学的恐惧，说那些无法理解的、突然爆发的愤怒和沉默。
苏晚听着，目光却更多落在那个少年身上。
他坐在沙发最远的角落。那里阴影最浓。他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显得更小了。他的指尖，在反复摩挲着袖口一处脱线的边缘。动作很小，很执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下那一根多余的线头。
他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藏进校服里，藏进头发里，藏进沙发的角落。
苏晚去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一次性纸杯。她走到他面前，微微弯下腰。
“喝点水吗？”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怕惊扰一只休憩的鸟。
摩挲袖口的动作停下了。他僵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他抬起头。
刘海缝隙里，苏晚看到了一双眼睛。很黑，很深，像蒙着一层雾的潭水。里面有很多东西，惊慌，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的眼尾是泛红的，像是用力揉过，或者刚刚哭过。
他没有接水杯。
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点沙哑。
“他们说……我会伤害人。”
这句话，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颤抖，也带着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和恐惧。
苏晚的心，微微缩了一下。她见过很多孩子，各种各样的心理问题。但这种纯粹的、几乎要将自己吞噬的痛苦，依然让她触动。
她没有追问关于“伤害”的事。她看到了他手腕上，从袖口边缘隐约露出的一点细细的疤痕。白色，浅浅的。不止一条。
她把水杯又往前递了一点，语气平静而温和：“先喝点水。我们不急着说那些。嗯……你看窗台上，那片梧桐叶，像不像一朵小小的云？我们今天，就先聊聊云朵，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