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趁着夜色往山里跑,凭着模糊的记忆,摸黑去寻找当年的伏击点。
山路又滑又陡,我摔了好几个跟头,膝盖和手肘,都磨破了,血渗出来,和泥土混在一起,像极了当年战场上的血泥。
可我不敢停,我想找到战友们的遗体,想告诉他们,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后来李指导员说,我们留下的情报,帮大部队摧毁了越军的三个火力点,打了个大胜仗。
可我在山里,转了整整一夜,除了满山的野草和风声,什么也都没有找到。
天快亮时,我听见村长,带着人喊我的名字,他们举着火把,火光在树林里,晃来晃去,像极了当年我们在潜伏点,看到的越军探照灯。
村长把我从泥里拉出来时,气得直跺脚:“二傻!你不要命了?山里有野猪,还有蛇!你要是出了事,俺们咋跟你爹妈交代?”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了我爹——我爹也是个农民,皮肤黝黑,手上全是老茧,每次我放假回家,他都会站在村口等我,要是我晚回来一会儿,他就会急得直转圈,嘴里念叨着“砚子咋还不回来”。
那天晚上,我坐在灶房的火塘边,看着跳动的火苗,第一次哭了。
不是为了自己变成了“二傻”,而是为了那些,永远留在老山里的战友们。
老张还有个刚出生的女儿,他说等退伍了,就回家给女儿扎小辫,给她买花裙子;小李最爱哼《小白杨》,他说以后要去新疆,看看真正的白杨树,说要在树下给家里寄照片;还有小周,那个才十八岁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还没吃到他妈妈包的饺子,还没拿到他,心心念念的三等功军功章。
我把脸,埋在了膝盖里,火塘里的红薯,烤得滋滋响,香味飘满了整个屋子。
可我却觉得嘴里发苦,比当年在潜伏点吃的压缩饼干还苦——那种饼干,硬得能硌掉牙,咽下去的时候,还要就着点雨水,可当时我们觉得,那是最好吃的东西,因为吃完了,就能有力气去执行任务了。
我知道,从那天起,我不再是陈砚了,我是“二傻”,是槐树坡的守村人。
只有在梦里 ,才会一次次的,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 。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习惯了“二傻”的生活。每天早上,天刚亮我就会起床,帮王婶喂猪——王婶家的老母猪下了崽,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帮着添饲料、扫猪圈,母猪认生,却不咬我,大概是觉得我身上没有恶意。
上午,我会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村里人下地干活,有时候会帮张大爷扛锄头,帮李大妈拎篮子,他们都会笑着说“二傻真是个好孩子”。
下午,村里的孩子们放学了,会跑到老槐树下跟我玩。他们会让我帮着捡掉在树上的风筝,会把自己的零食分我一半——有水果糖、饼干,还有辣条,我知道这些都是他们舍不得吃的。
我会坐在地上,看着他们跑跳,听他们唱老师教的歌,有时候会想起,我和战友们在部队的日子,我们也会像这样,在训练结束后一起唱歌、打闹,老张会给我们讲他家乡的故事,小周会给我们表演,他学的口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