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泼天翻倒的脏水,没完没了地浇在李家庄上。村东头李老栓家的土坯房在雨幕里佝偻着,像一具被泡发的尸体。
栓子缩在炕角,数着屋顶漏下的雨滴。一滴、两滴、三滴……它们精准地落进地上的陶碗里,发出单调的“嗒、嗒”声。这声音让他心烦意乱,比屋外那头母猪持续的嚎叫更让人难受。
那嚎叫不似寻常猪哼,尖利、扭曲,带着某种近乎人声的哭腔,已经持续整整三天了。声音来自后院猪圈,来自他家那头养了五年、腰身壮硕如小山的老母猪。
“别数了。”娘的声音从灶台边传来,干涩得像揉搓枯草,“心里发毛。”
李老栓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浑浊的眼睛望着院外泥泞不堪的路。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
“这雨再下,”他哑着嗓子,“河堤怕是要扛不住。”
没人接话。只有母猪凄厉的嚎叫穿透雨幕,一声高过一声,刮擦着人的耳膜和神经。
栓子忍不住捂住耳朵。“爹,它到底咋了?叫得人心里头发瘆。”
李老栓沉默地磕了磕烟灰,眉头拧成死结。“怀崽子的时候也没见它这样叫过。像是…见了啥不干净的东西。”
娘在围裙上擦手的手顿了顿,脸色微微发白。“胡吣啥?能见啥?”
“张瞎子前几天路过,说瞧见咱家后院有黑气。”李老栓声音压低了,像怕被什么听见,“绕着猪圈。”
灶膛里的火苗“噼啪”爆了一下。娘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你咋不早说?”
“说啥?说咱家撞邪了?”李老栓烦躁地抓抓头发,“张瞎子那嘴,吐出来的话能有几句真?兴许就是猪病了。”
可那嚎叫声再次拔高,这一次,里面清晰地掺杂着一种用身体猛烈撞击圈栏的闷响,“咚!咚!咚!”每一下都沉重得让人心口发慌。
栓子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想起三天前的傍晚,他去给猪喂食。老母猪侧躺在脏污的稻草上,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只有一双小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他。那眼神……栓子说不清,不像猪的眼神,倒像藏着什么东西,冰冷、怨毒,甚至有一丝……嘲弄?他当时吓得撒腿就跑,食桶翻倒,泔水洒了一地。
从那以后,母猪就开始不吃不喝,只是没日没夜地嚎叫、撞栏。
“我去看看。”李老栓猛地站起来,像是受不了这无形的折磨。他披上破蓑衣,从门后拎起那杆老旧的土铳。
“当家的!”娘急急喊了一声,“别去!我心里慌得很!”
“总不能让它把圈撞塌!”李老栓头也不回,扎进雨幕里。
栓子和娘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不安。娘解下围裙:“我去看看你爹。”
栓子连忙跳下炕:“我也去!”
雨点砸在蓑衣上,噼啪作响。院子里的烂泥没过脚踝。猪圈的嚎叫和撞击声在他们靠近时骤然停止,一种突如其来的死寂包裹过来,比之前的喧闹更令人窒息。
猪圈矮墙围着的空间黑黢黢的,散发着浓烈的臊臭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李老栓停在圈门口,犹豫了一下,朝里面喊:“畜生!闹啥哩!”
没有回应。只有雨水敲打屋顶茅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