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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陆泽远没有回来。
餐桌上,我亲手做的惠灵顿瞬间已经凉透了。那瓶他珍藏的82年拉菲,安静地站在旁边,瓶子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色,映在我满怀期待的笑意上。
我给他打了三个电话,都转接到了语音信箱。
直到深夜十一点,玄关才响起转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还有一股不属于我们家的、甜腻的香烟味。那味道像钩子,相当横地钻进我的鼻腔,搅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换鞋的动作很重,好像带着一个肚子不耐烦。
“怎么还没睡?”他扯了扯领带,瞧都没看我一眼。
我没说话,只是指着那张桌子已经面目全非的晚餐了。
他瞥了一眼,眉头皱得慌了,“不是指定公司有事吗,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事情。”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歉意,只有嫌弃。
我心里那根绷了十几根弦,恨不得“啪”地一声,断了。
我笑了笑,站起身来,默默地开始收拾桌子。托盘桌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望远镜刺着耳朵。
“沉蔷。”他突然叫我的名字。
我背对着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止。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扔在桌面上。调整滑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了我的手边。
“这张卡里有五十万,你拿去花。”
我尚未确定。
“你别整天闷在家里了。”他的声音,从我身边传来,带着一个居高临下的施舍,“你跟社会脱节太久了,都快成怨妇了。”
“明天开始,出去找个工作吧。什么都行,别总围着我跟孩子转。”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句话,后来在我脑子里,回响了无数个日夜的话。
“你也该……出去看看世界了。”
说完,他大概觉得完成了丈夫的责任,转身就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响起了哗哗的水声,冲刷着他从另一个世界带回来的,所有的痕迹。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很久很久。
十年。
我为了他,为了这个家,放弃了纽约一家顶尖人工智能实验室的offer,从一个前途无量的项目经理,变成了现在这个,满身油烟味的全职太太。
我每天六点起床,为他准备早餐和烫好的衬衫。我研究营养学,把一家老小饮食照顾得妥当健康。我一个人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把这栋三百平的别墅,打理得一尘不染。
我想,这是我们最好的分工。
我为他守护西南,他去开疆拓土。
十年后,他功成名就,成了“远图科技”的陆总。
而我,却爱上了他嘴里,那个“与社会脱节”的怨妇。
甚至,他都懒得再编一个谎言,来掩饰他的香烟味。
他只是,用一张五十万卡,轻飘飘地,打发我。
让我“出去看看世界”。
多可笑啊。
我慢慢地,转过身,拿起那张卡,看着浴室门上,模糊映出的,我自己的身影。
黄脸婆,算不上。
三十五岁的年轻人,保养得还不错算了。不过那双眼睛里,曾经能跟上整个技术团队,为了一个算法修得面红耳赤的光,早就没了。
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疲惫。
我对着那扇门,慢慢地,做了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