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已经走了两个时辰,从窑洞到血影山的后山,脚下的路从腐叶泥泞变成了黑石陡坡,每一步踩下去,碎石都会顺着坡往下滚,惊起藏在石缝里的乌鸦,“嘎嘎”叫着飞向铅灰色的天。

怀里的血玉越来越烫,像是要把布偶都烤化。李通伸手摸了摸,布偶的小兔子耳朵上,老太太缝的针脚已经磨得发毛,沾着他昨晚咳出来的血,暗红色的印子像极了破庙里爹娘咳在草堆上的痕迹。他把布偶往衣襟里又塞了塞,贴着心口——那里能感受到妹妹留下的一点点灵根气息,清清凉凉的,刚好压一压血玉的燥气。

“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从前面的石缝里传出来,带着铁锈味的喘息让李通瞬间停住脚步。他握紧柴刀,猫着腰往石缝里挪——刀身的淡青光在昏暗里很显眼,他赶紧用袖子裹住,只留刃口露在外面。

石缝里藏着个血影门的外门弟子,胸口插着半根断箭,箭杆上刻着青云宗的云纹。弟子的脸已经没了血色,手里攥着个染血的布包,布包里掉出个小小的银锁,和墨尘说的那个“墨璃的银锁”一模一样,只是这个锁身上,刻的是“青禾”两个字。

“别……别过来……”弟子看见李通,眼神里满是恐惧,不是怕被杀死,是怕被“带回窟里”,“我偷了周玄的‘醒魂散’,想救青禾……她是我妹妹,被炼成血傀了……”

李通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看着他胸口的断箭。青云宗的箭,怎么会插在血影门弟子的胸口?他想起落风镇药铺外那两个抢药的青云宗弟子,想起清玄道长说的“青云宗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坏人”——或许,这弟子也是个想救妹妹的人,和他,和墨尘一样。

“养傀窟……怎么走?”李通的声音很沉,像淬了冰的石头,“我要去救墨璃,她是墨尘的妹妹。”

弟子愣了一下,眼神里的恐惧淡了些,多了点绝望的希冀:“从这里往前走,过了‘血藤桥’,就是养傀窟的入口……那里有三个炼气四层的守卫,还有周玄的坐骑‘血鸦’……你打不过的,别去送死。”

他把布包里的醒魂散递给李通,还有一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养傀窟的内部路线:“这是我偷偷画的,青禾被关在最里面的‘炼傀室’,墨璃……应该也在那里。醒魂散能让血傀清醒一炷香,你……你要是能救她们,帮我给青禾带句话,就说哥对不起她,没早点救她出来。”

李通接过醒魂散和纸,塞进怀里。他看着弟子的眼睛,那里面有和他一样的执念,一样的绝望。他站起身,刚要走,就听见弟子突然说:“周玄……他要在三月初三,用三十个血傀献祭,召唤‘域外煞灵’……他说,煞灵能帮他突破金丹……”

域外煞灵?李通的心猛地一紧——清玄道长提过,域外之物早在三百年前就来过一次,那次青云宗和血影门联手才挡住,现在周玄竟然想召唤它们?

“谢谢你。”李通低声说,这是他第三次对人说谢谢,第一次是掌柜,第二次是老太太,第三次是这个快死的血影门弟子。

弟子笑了笑,嘴角溢出黑血:“不用谢……我们都是……护妹妹的人。”

李通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弟子最后一口气的喘息,很轻,像风吹过碎布。他没回头,只是握紧了柴刀——他不能回头,回头了,就会想起墨尘,想起这个弟子,想起所有为了妹妹而死的人,他会动摇,会怕,可他不能怕。

血藤桥就在前面,桥身是用暗红色的藤蔓编织的,藤蔓上长着倒刺,刺尖渗着黑血,桥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里飘着红雾,能听见血傀的嘶吼,像无数个孩子在哭。

李通刚踏上桥,就听见“嘎”的一声尖啸,一只黑色的乌鸦从峡谷里飞出来,翅膀展开有三尺宽,羽毛上沾着血,眼睛是暗红色的——是周玄的坐骑血鸦,炼气五层的修为,比之前遇到的守卫都厉害。

血鸦扑过来,爪子抓向李通的脸。李通侧身躲开,柴刀带着骨爆的气,朝着血鸦的翅膀砍过去。“噗嗤”一声,血鸦的翅膀被砍出一道口子,黑血喷溅出来,落在血藤上,藤蔓瞬间疯长,缠住了李通的脚腕。

“该死。”李通低骂一声,用另一只脚踹开缠住的藤蔓,同时将骨脉里的气聚在掌心,一掌拍在血鸦的头上。血鸦惨叫一声,被拍得往后退了两步,却很快又扑过来,嘴里喷出黑色的毒液,溅在李通的胳膊上,灼烧般的疼。

他忍着疼,再次用骨爆,这次是聚在腿上,猛地一跳,跳到血鸦的背上,柴刀狠狠刺进血鸦的脖子里。血鸦嘶吼着,在空中乱飞,想把李通甩下去,李通紧紧抓住它的羽毛,把刀往深处刺——他知道,要是放手,就会掉进峡谷,被血傀分食。

血鸦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带着腥气。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不动了,尸体顺着峡谷往下掉,李通抓住旁边的藤蔓,慢慢滑到桥上。他的胳膊被毒液烧得通红,起了水泡,疼得钻心,可他没管,只是用雪擦了擦脸,继续往前走——离三月初三还有一个时辰,他必须快点。

养傀窟的入口藏在一块巨大的黑石后面,黑石上刻着血影门的图腾,一只血红色的乌鸦,爪子抓着骷髅头。李通按照弟子画的路线,从黑石旁边的暗门钻进去,里面很黑,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咕嘟”声,像是熬药的声音。

他顺着通道往里走,通道两旁的石壁上嵌着人骨,人骨里点着油灯,灯油是黑褐色的,散发着腐臭的味道。走了大约半柱香,前面出现了三个守卫,都穿着血影门的灰袍,腰间挂着黑色令牌,上面有一道银线——炼气四层的内门弟子。

“什么人?!”其中一个守卫发现了他,拔出长剑,朝着他刺过来。

李通没躲,他现在是铁骨境,骨甲能挡住炼气四层的攻击。长剑刺在他的胸口,“当”的一声,被骨甲弹开,守卫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李通的柴刀就砍在了他的脖子上。

另外两个守卫也冲了过来,李通握紧柴刀,骨脉里的气一次次聚在刀上,每砍一刀,就有一个人倒下。他的动作很快,像只在黑暗里捕猎的狼,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对这些守卫,不能有任何留情,他们手上,说不定沾着多少像墨璃、像青禾一样的孩子的血。

解决了守卫,他顺着通道继续往里走,前面就是炼傀室。炼傀室很大,中间有个巨大的祭坛,祭坛上绑着三十个血傀,都是些孩子,最小的看起来只有五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岁。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浑浊的红,脖子上缠着锁链,锁链的另一端连在祭坛中央的血玉上——那块血玉比李通怀里的大得多,通体血红,像浸了百人的血。

祭坛旁边,周玄穿着黑色的锦袍,手里拿着一把长剑,剑身上沾着血,正是那把“血牙剑”。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药奴,正在往祭坛上倒黑褐色的药汁,药汁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冒起黑烟。

“来得正好。”周玄看见李通,冷笑一声,“我还在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你的骨头里有血玉的煞,正好用来当献祭的‘引子’,比这些血傀管用多了。”

李通的目光落在祭坛最里面的两个血傀身上——左边的那个,手腕上缠着墨尘的锁链,是墨璃;右边的那个,脖子上挂着那个刻着“青禾”的银锁,是那个弟子的妹妹。她们的身体都在发抖,像是在抵抗什么,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清明,却很快又被红煞遮住。

“放开她们。”李通的声音很沉,骨脉里的气开始躁动,血玉的红煞和云纹珠的青光在他的臂骨里缠成一团,疼得他指尖发颤,可他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周玄,“你想要血玉,我可以给你,别伤害她们。”

“给我?”周玄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等我召唤出域外煞灵,别说你的血玉,整个血影山,整个青莽山脉,都是我的!”

他举起血牙剑,朝着祭坛中央的血玉砍过去。“咔嚓”一声,血玉裂开一道缝,里面涌出浓浓的红雾,红雾里传来“呜呜”的叫声,像是无数个域外煞灵在回应。祭坛上的血傀开始疯狂地挣扎,锁链“哗啦”响,眼睛里的红煞越来越浓。

李通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握紧柴刀,将骨脉里的气全部聚在刀上,用了最强的一次骨爆,朝着周玄冲过去。周玄没想到他敢冲过来,愣了一下,赶紧用血牙剑挡住。“当”的一声,柴刀和血牙剑撞在一起,李通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胳膊发麻,可周玄也退了一步,胸口的锦袍被气劲划破,露出里面的伤疤——那是当年清虚留下的。

“没想到你个没灵根的小鬼,竟然能练到铁骨境。”周玄的眼神冷了些,“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举起血牙剑,剑身上泛起浓浓的红雾,朝着李通刺过来。李通侧身躲开,柴刀砍向周玄的膝盖——和之前对付血影门弟子一样,膝盖是人的软肋。可周玄是筑基初期,比那些弟子厉害多了,他抬腿躲开,一脚踹在李通的胸口。

李通被踹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吐出一口血。骨头里的气空了大半,红煞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骨脉里乱撞,他的眼前开始发黑,仿佛看见墨尘倒在乱葬岗的样子,看见妹妹被赵师兄欺负的场景。

“念念……”他低声呢喃,摸出怀里的布偶,布偶的耳朵上沾着他的血,像妹妹当年冻裂的手指。他不能输,他要是输了,墨璃和青禾就会被献祭,妹妹在青云宗也会有危险,所有他想保护的人,都会死。

他咬紧牙关,摸出怀里的醒魂散,朝着祭坛上的墨璃和青禾扔过去。醒魂散落在她们身上,化作一道白光,她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认出了李通,也认出了彼此。

“哥……”墨璃的声音很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你快走……别管我……”

“青禾……”青禾也开口了,声音里满是泪水,“哥……对不起……”

李通没走,他握紧柴刀,再次朝着周玄冲过去。这次,他没有用骨爆,而是按照《血影功解》里的法子,将红煞和青光缠在刀身上,刀身泛起青红交织的光,像一道闪电,朝着周玄的胸口砍过去。

周玄没想到他还能站起来,更没想到他的刀会有这么强的气劲,没躲开,被砍中了胸口,血喷溅出来,染红了他的锦袍。他惨叫一声,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眼神里满是不敢相信:“你……你怎么会血影功?!”

“我不会。”李通的声音很沉,“我只是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他再次冲过去,柴刀朝着周玄的脖子砍过去。周玄想躲,却被墨璃和青禾缠住了——她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挣脱锁链,扑到周玄的身上,咬他的胳膊,抓他的脸。

“该死的血傀!”周玄怒吼一声,一剑刺进墨璃的胸口。墨璃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眼睛里的清明渐渐消失,又变成了浑浊的红。

“墨璃姐!”李通急了,用尽全力,将骨脉里最后的气聚在刀上,砍进了周玄的脖子里。

周玄的身体僵住了,眼睛里满是不甘和愤怒,他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没了气。

祭坛中央的血玉“咔嚓”一声,彻底裂开,里面的红雾开始消散,域外煞灵的叫声也消失了。祭坛上的血傀失去了血玉的控制,纷纷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只有墨璃和青禾,还在微弱地呼吸着——醒魂散的药效还没过去,她们还活着。

李通跑过去,抱住墨璃,她的胸口还在流血,气息很微弱。他摸出怀里的续骨草,嚼碎了,敷在她的伤口上——续骨草能止血,虽然对血傀的伤没什么用,但他只能这么做了。

“哥……”墨璃的声音很轻,“墨尘哥……他……”

“他很好。”李通撒谎了,他不想让墨璃知道墨尘死了,“他去青云宗找清虚长老了,他说,等你好了,就来接你。”

墨璃笑了笑,嘴角溢出黑血:“我知道……我刚才……看见他了……他在天上……对着我笑……”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手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呼吸。

李通抱着她的尸体,没哭,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他想起墨尘推他进沟时的眼神,想起墨璃刚才的笑容,想起所有为了妹妹而死的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青禾也倒在地上,没了气息,她的手里还攥着那个刻着“青禾”的银锁,锁身上沾着她的血,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李通站起身,看着祭坛上的三十具血傀尸体,都是些孩子,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和妹妹当年差不多大。他想起破庙里的雪,想起妹妹冻紫的小脸,想起爹娘临死前的样子——这世上的苦,怎么就没完没了?

他走出养傀窟,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太阳从血影山的顶端爬出来,金色的阳光洒在红雾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他抱着墨璃和青禾的尸体,走到乱葬岗,在墨尘的“假坟”旁边,挖了两个坑,把她们埋了。

他对着土堆磕了三个头,额头磕出了血,也没掉一滴泪。就像当年埋爹娘一样,他不能哭,哭了,就会软弱,就会保护不了剩下的人。

“墨尘哥,墨璃姐,青禾,”他低声说,“我会给你们报仇,会毁了血影门,会保护好我妹妹。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你们白死。”

他站起身,朝着青云宗的方向走去。脚步很沉,却很稳——他现在要去青云山脚下找王伯,要去看看妹妹,要告诉她,哥变强了,能保护她了。

而在青云宗的山脚下,王枯荣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左肩的剑伤还在流血。他看着青云宗的山门,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愤怒,还有一丝期盼。

“清虚,”他摸出怀里的玉牌,“那孩子快来了,你可别让我失望。”

玉牌发出淡淡的光,和远处李通怀里的云纹珠遥相呼应,像两颗心,在阳光下,为了同一个孩子,同一个执念,跳动着。

而在青云宗的弟子宿舍里,李念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那个小小的布偶,眼睛里满是期盼。她今天没有被赵师兄欺负,因为清虚长老来了,把赵师兄骂了一顿,还给了她一瓶新的丹药。

“哥,你什么时候来啊?”她小声说,“念念好想你,清虚长老说,你很快就会来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布偶上,布偶的耳朵泛着光,像哥哥当年在破庙里,给她暖手的样子。

李通还在往青云宗走,他不知道,他的妹妹正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