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祭龛之行的惊悸与收获,如同冰火交织,在江云心底反复灼烧冷却。

那黑袍筑基修士的威压,那金属圆筒引发的噬灵根疯狂悸动,还有那残留的诡异粉末与气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杂役、甚至外门弟子想象的幽深漩涡。

李槐这条老狐狸,藏得比预想更深,牵扯也更广。与他周旋,无异于在万丈深渊走钢丝。

但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那暗紫色粉末与阴寒气息,虽量少,质却极高,属性独特,为他打开了另一扇窥探力量本质的窗户。

接下来的几天,江云表现得越发恭顺勤勉。送货、交账、领取那点微末“赏赐”,一切如常,仿佛那夜后山的惊魂从未发生。

他甚至“主动”向李槐汇报,说那日将“东西”放入祭龛后,心中害怕,未敢久留,放下便立刻逃也似的回来了,并未见到任何人,语气中充满了后怕与庆幸。

李槐浑浊的眼睛审视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不对劲,但最终只是阴沉地哼了一声,并未多问,仿佛那本就是意料之中的反应。

但江云能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暗流愈发汹涌。李槐给予“赏赐”时,偶尔会夹杂一两种属性极其偏门、甚至相互冲突的毒渣,试探的意味更加明显。

江云照单全收,凭借日益强悍的肉身和精熟的无名残诀,以及那幽暗碎片的辅助,一次次有惊无险地炼化吸收,实力在无声无息中继续稳步提升。

他对那暗紫色粉末和阴寒气息的研究也未曾停止。虽无法直接提升修为,却让他对灵力的阴寒、锐利属性有了更深的认知,甚至能勉强模拟出极其微弱的一丝类似特性,附着于拳脚之上,威力竟有少许提升。

这一日,江云再次来到丹房小院。

李槐却不在往常忙碌的地方。院内另一个负责粗活、年纪更大的老杂役,正唉声叹气地清理着一堆散发着焦糊味的炉渣。

看到江云,老杂役抬了抬眼皮,嘟囔道:“找李管事?他不在,真是见了鬼了……”

江云心中一动,脸上露出关切:“李师叔去哪了?可是身体不适?”

“谁知道呢!”老杂役抱怨道,“昨儿个还好好的,半夜里不知发什么疯,屋里噼里啪啦响,还传来几声惨叫……早上我去送热水,就见他脸色灰败得吓人,眼窝深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似的,抱着胳膊直哆嗦,连地都下不了……嘴里还胡言乱语,说什么‘反噬’、‘压制不住’之类的怪话……啧,怕是炼毒炼得走火入魔了吧!”

反噬?压制不住?

江云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李槐修炼的是宗门最基础的炼气法门,早已停滞不前,何来反噬之说?除非……他暗中修炼了别的、见不得光的功法!或是接触了远超他能力范围的阴邪之物!

联想到那夜黑袍人交易的诡异圆筒,以及李槐仓房中那些绝非丹房产出的危险物品,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师叔竟病得如此重?那可如何是好?”江云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

“已经上报了,丹房派了个学徒来看过,说是心神损耗过度,开了几副安神散就走了。”老杂役摇摇头,“这地方邪门东西多,谁知道沾惹了什么……喂,你小子别傻站着了,既然来了,帮我把这堆东西清理出去,倒在老地方!”

老杂役指了指角落里一小堆颜色暗沉、散发着奇异腥甜气味的粘稠废渣。

江云连忙答应,上前清理。当他靠近那堆废渣时,体内噬灵根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夜黑袍人类似、却又更加混乱暴戾的悸动!

他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手脚麻利地将废渣铲进竹筐,扛起向外走去。

来到那处隐蔽的乱石角落,他并未立刻倾倒,而是强化视觉,仔细观察。

果然!在那粘稠的废渣中,他发现了些许极其细微的、几乎与废渣融为一体的暗红色血痂!以及几缕被腐蚀断裂的、同样暗红色的奇异纤维!那腥甜气味,正是源自于此!

这绝非李槐平日接触的丹毒!这气息……阴冷、暴戾、充满了一种嗜血的渴望,与那黑袍人的阴寒锐利不同,更像是一种……魔物的残留?!

李槐昨夜,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是在尝试处理或是炼化某种来自魔物的材料?遭到了反噬?

江云强压下心惊,将废渣连同那些可疑的残留物一同倒入石缝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假装系鞋带,指尖飞快地从石缝边缘刮下一点沾染了那暗红色血痂的泥土,用布片小心包好。

返回小院,交还工具。李槐依旧没有出现。

江云状似无意地向那老杂役打听:“老师傅,李师叔这病……要不要紧?会不会是……沾染了上次清查时说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他故意将话题引向执事堂的清查,带着试探。

老杂役脸色微变,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嘘!别瞎打听!李管事的事……不是咱们能问的。赶紧干你的活去!”

虽然被呵斥,但老杂役那一瞬间的紧张与忌讳,反而印证了江云的猜测——李槐的反噬,绝对有问题!

离开丹房,江云的心沉了下去。

李槐的处境恐怕很不妙。那反噬若不严重,绝不会让他那般狼狈。而他一旦倒下,或者事情败露,自己这条线就等于断了。更重要的是,那些可能与“魔物”相关的秘密,也将石沉大海。

不能让他就这么完了!

至少,在他吐出所有价值之前,不能!

是夜,江云再次取出那包暗红色血痂的泥土,以及之前收集的暗紫色粉末和阴寒气息。

他将三者置于一处,尝试用那幽暗碎片的力量缓缓激发。

碎片微光闪烁,对那暗紫色粉末和阴寒气息依旧排斥,但对那暗红色血痂,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审视”与“记录”的意味。

仿佛在分析、铭刻这种全新的、充满魔性的力量特征。

同时,江云能感觉到,怀中那枚得自李槐的、用于收取灵石的粗麻布袋上,那道属于李槐的精神力印记,此刻也传来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波动,与他手中的血痂气息隐隐呼应。

果然!李槐的反噬,与这魔物血痂脱不开干系!

一个冒险的念头涌上心头。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反向窥探李槐的状态?甚至……在他最虚弱的时候,留下一点别的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江云依旧每日前往丹房小院。

李槐始终未曾露面,但通过那老杂役的只言片语,可知其情况并未好转,反而愈发糟糕,甚至开始拒绝丹房派来的医师,显得极为反常。

江云耐心等待着。

第三天夜里,月隐星稀。

江云感知到,怀中那粗麻布袋上的精神力印记,波动达到了一个极其微弱、紊乱的峰值!

李槐的状态恐怕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他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离开杂役房,再次潜入丹房区域。

小院内一片死寂,只有李槐那间小屋的窗户缝隙里,透出一点摇曳不定、忽明忽暗的烛光,隐隐还有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呻吟声断续传出。

江云如同壁虎般贴在屋外阴影处,强化听觉。

屋内,李槐的呼吸如同破风箱般粗重艰难,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模糊的呓语。

“……压制……快压制不住……该死的……精华太少……”

“手臂……我的手臂……啊!”

“……必须……必须再试一次……赵师兄……答应过的……”

断断续续的词语,拼凑出一个走火入魔、濒临崩溃的修士形象。

江云目光一闪,指尖逼出一滴自身精血,混合着那一点暗红色血痂的泥土,再小心翼翼地引导出一丝幽暗碎片的力量包裹其上。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这一滴混合体,缓缓靠近怀中那粗麻布袋上的精神力印记。

借助印记与李槐本体的联系,以及那同源魔物血痂的吸引,再加上幽暗碎片那奇异的力量为引……

嗡!

那滴混合体微微一颤,竟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那无形的精神力联系,悄无声息地、极其缓慢地,向着屋内李槐的本体渗透而去!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消耗巨大。江云额头渗出细汗,神魂之力飞速流逝。

屋内,李槐的呻吟声似乎变得更加痛苦,仿佛在与无形的敌人搏斗。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滴混合体才彻底融入印记联系,消失不见。

江云立刻切断联系,迅速撤离,回到杂役房时,脸色已有些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成功了!

那滴蕴含着他精血、魔物血痂以及幽暗碎片力量的混合体,已然顺着李槐自身紊乱的气息和精神联系,悄无声息地种入了其体内!

这并非致命的毒药,更像是一个……标记,一个窃听器,一个在特定条件下或许能被引爆的……暗门!

具体有何效果,尚不可知,但这无疑是在李槐这座危险的堡垒内部,埋下了一颗只属于他江云的钉子!

翌日,江云再次来到丹房小院。

惊讶地发现,李槐竟然出来了!

他坐在院中一张石凳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左臂用布带吊着,隐隐有暗红色的污渍渗出。

但比起老杂役描述的惨状,显然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能勉强行动了。

看到江云,李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疑,有后怕,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昨日明明感觉已快压制不住那魔血的反噬,即将爆体而亡,却在最关键时刻,体内那暴戾的魔血似乎莫名地温顺了一丝,虽然依旧痛苦,却让他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甚至模糊地感觉到,似乎有一丝外来的、冰凉的力量帮助疏导了那暴戾的气息……是错觉吗?

他的目光落在江云身上,这个杂役……似乎每次都能在那种剧毒赏赐下活下来,而且身体越来越好……这次自己的侥幸,会不会也与他那奇特的体质有关?

“你来了。”李槐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几天……辛苦你了。”

他的语气,竟然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江云心中冷笑,面上却受宠若惊:“师叔您没事就好!弟子担心得很!”

李槐摆摆手,似乎不愿多提昨日之事,转而道:“之前的‘赏赐’,效果如何?”

江云立刻露出心有余悸又略带兴奋的表情:“回师叔,虽然痛苦,但弟子感觉……身体确实结实了不少。”

“嗯。”李槐点点头,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好好跟着师叔干,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他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道:“之前让你送的后山那批货,主家很满意。那边……又新到了一批‘材料’,需要处理。这次的东西更‘鲜’,但也更‘烈’……你敢不敢再接一趟?”

更“鲜”?更“烈”?

江云心中一动,立刻躬身道:“弟子愿为师叔分忧!”

“好!”李槐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明夜子时,老地方,取货。这次……或许可以多赏你一点真正的‘精华’。”

离开小院,江云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坐在石凳上、气息萎靡却眼神亢奋的李槐。

魔痕已种,贪欲更盛。

这条自己撞上钩的鱼,似乎……快要咬死自己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枚幽暗碎片。

明夜,或许能见到那批更“鲜”更“烈”的“材料”了。

他很好奇,那究竟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