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爬,坡度越陡,需要手脚并用的地方越多。那腐败的臭味也越发浓烈,几乎成了有形的实体,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蒙住了他的口鼻,让他阵阵干呕,眼泪都被逼了出来。他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用袖子死死捂住口鼻,大口喘气,才能勉强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另一只手,则始终死死抓着背篓的带子,指甲几乎要抠进藤条里去。他的心,也随着海拔的升高,一点点沉下去,沉进一个望不到底的、冰冷的深渊里。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总算,模糊看到了主峰阵地的轮廓。那是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坡上,依托着些天然的巨大岩石和匆匆挖掘出的浅沟构筑的简易工事。此刻,在墨黑的天幕映衬下,它像一头沉默的、死去了多日的巨兽的骨骸,狰狞地趴伏在那里,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没有哨兵喝问口令,没有拉枪栓的清脆声响,甚至连一点活人的呼吸声、咳嗽声都感觉不到。只有风,不知疲倦地吹过空荡荡的岩石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刘老根的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停住脚步,稳住几乎要软倒的双腿,颤着声,朝着那片死寂的黑暗,低低地喊了一嗓子:“喂……有人吗?送馍的……炊事班老根……送馍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绝对的寂静中却显得异常突兀。声音出口,立刻就被浓密的黑暗吞噬了,连一点点微弱的回音都没有荡回来。只有那风声,依旧呜咽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破旧的军装后襟。他咬紧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不能就这么回去!司务长的交代,背篓里这点珍贵的口粮,还有……还有阵地上那些或许正在盼着这口食的弟兄们……他必须上去看个究竟!
他深吸了一口那混杂着恶臭的空气,一股勇气混合着绝望支撑着他,迈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踏入了那道象征最后防线的战壕。
3 修罗场
刚一跨进去,一股更加浓郁、更加新鲜、仿佛刚刚掀开的死亡气息,像一记无形的重拳,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胸口。那是一种混合了血腥、粪便、汗液和内脏腐烂的复杂恶臭,强烈到几乎具有物理冲击力。刘老根的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强迫自己直起身,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说不清的执念驱使着他。他腾出那只一直捂着口鼻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贴身口袋摸出火折子。这玩意儿平时舍不得用,保存得小心,此刻也顾不上了。
“噗——”的一声,一小簇昏黄的火苗蹿起,顽强地燃烧起来,勉强照亮了周围不到一丈方圆的地方。
就着这跳跃、微弱的光线,刘老根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九天惊雷直劈天灵盖,整个人彻底僵在了那里,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火光所及之处,全是人。或者说,是曾经的人,是残破的、正在加速回归泥土的躯壳。
战壕里,根本看不到地面。横七竖八,层层叠叠,全是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