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上，几个拥有数百万粉丝的科技评论员和“公共知识分子（KOL)”——其中一些甚至其本身可能就是“叙事部”用来引导和塑造讨论的工具人——也开始“注意到”这些逐渐浮出水面的技术讨论。他们发表了看似“理性、客观、担忧”的分析视频和长文，引用那些“来源不明的技术帖”中的“有趣观点”，呼吁进行“更彻底的调查”。他们的介入，如同给汹涌的火焰浇上了优质的助燃剂，将公众的情绪能量进一步聚焦、升华，并赋予了其主流媒体的合法性和传播力。
终于，量变引发质变，临界点被突破了。
一个新的、极具号召力和攻击性的标签，不是由凯尔或任何KOL创造，而是由被充分动员起来的公众自发选择并推上了全球趋势榜首：#诺莫斯，给我们看原始数据#
这不再是对悲剧的哀悼，也不是简单的缅怀，而是对权威发起的、基于技术理性和平等知情权的、直接的、咄咄逼人的挑战。这股力量远比单纯的情感悲伤更强大，更难以用简单的情绪调节或信息抚慰手段来平息。它要求的是赤裸的、未经雕琢的事实。
凯尔的监控屏幕上，代表这股质疑浪潮的亮白色数据洪流，汹涌地拍打着代表诺莫斯官方叙事的深蓝色数据堡垒，其带宽占用率和讨论热度甚至一度超过了莉亚死亡事件发生时的峰值。舆论被彻底、完全地点燃，形成了前所未有的、统一的声浪，不再是请求，而是以集体意志的力量，强烈要求诺莫斯给出一个在技术层面上无可置疑的交代。
凯尔看着屏幕上奔腾咆哮的数据海啸，那是他亲手引导、注入初始动能、但已完全脱离他控制、依靠自身逻辑和情绪能量发展壮大的巨大力量。他没有感到丝毫胜利的喜悦或操纵者的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虚脱的平静，以及一种深深的、源自骨髓的疲惫。
他知道，自己刚刚成功地导演了一场对自己的命运、乃至对诺莫斯这座巨像本身的、极致而荒诞的巨大嘲讽。
他利用了系统的规则，绑架了系统的力量，去攻击系统本身。
他点燃了浪潮，而现在，他必须等待巨浪拍岸的回响。那回响，要么将他推向彼岸，要么将他彻底吞没。公寓外，由数据构成的民众的咆哮隐约可闻，而公寓内，只有服务器冷却液的冰冷流动声，陪伴着这个孤注一掷的造浪者。
【第十二章：盛宴是最终的嘲】
凯尔藏身的公寓，此刻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观测站，冰冷而寂静。厚重的遮光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沉嗡鸣与他自己心脏在胸腔内沉重撞击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与尘埃被持续加热后的微酸气息，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等待最终审判般的压抑感。他面前的三块巨型曲面屏，正同步直播着诺莫斯集团紧急召开的全球新闻发布会。屏幕的光线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冰冷轮廓。他没有开灯，任由自己沉浸在数据和影像的幽蓝光芒中，像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等待着验证一个早已预知的、残酷的定理。
发布会现场的布置堪称一场视觉与心理学的杰作。背景并非富丽堂皇的礼堂，而是一个极度简约、充满科技感但又不失人文温度的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