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下诡遇
田埂窄如鸡肠,因干旱而坚硬板结,踩上去硌得脚疼。两旁待收的高粱,也因缺水而长得蔫头耷脑,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伫立着,黑压压地连成一片,像两堵无尽的、沉默的墙,不仅遮挡了本就微弱的月光,也仿佛隔绝了远处村庄里可能存在的最后一点人间灯火。之前的虫鸣蛙鼓,此刻竟诡异地完全停歇了,四周静得可怕,是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般的静。只有他自己踉跄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怀里酒壶偶尔晃荡发出的细微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不知走了多久,眼看就要接近那片令人谈之色变的乱坟岗。那是一片地势略高的荒地,坟头起伏,残碑断碣在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几棵歪脖子老树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就在这时,一阵没由来的、极其突兀的冷风,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猛地从他后颈的衣领钻了进去,瞬间游走遍全身。这风邪门至极,完全不似夏夜应有的暖风,倒像是数九寒天从千年冰窟窿里吹出来的阴风,带着一股河底淤泥和水草腐烂的腥湿气息。
这阵风让他残存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柴刀柄,眯起被酒气熏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向前望去。
只见前方路边一棵枝桠虬结、半枯半荣的歪脖子老槐树下,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影!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陆离地洒在那人身上,明明暗暗,更添几分诡异。他壮着胆子又走近几步,借着月光看得稍微清楚了些:那是个男人,身形异常佝偻,像是背上压着千斤重担,穿着一身极其不合时宜的、又脏又破的灰布长衫,那长衫湿漉漉地紧贴在他身上,还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仿佛刚从水里爬出来。长发散乱,像水草般黏连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位老哥,”那人影开口了,声音又沙又哑,飘忽不定,仿佛是从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传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夜深露重,一个人走路,闷得慌吧?”
张大胆心头猛地一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但旋即,那股子被苦难磨砺出的混不吝劲头,和心底那片万念俱灰的死寂,迅速压过了本能升起的不安与恐惧。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厌倦感,对这装神弄鬼的把戏感到不耐烦。他粗声粗气地,带着浓重的酒意应道:“有啥闷的!天当被子地当床,清风明月做伴,自在得很!”
“巧了,”那人慢慢抬起头,长发缝隙间,隐约露出一双毫无神采、空洞得如同两个深渊的眼睛,那眼睛里似乎没有一点光,只有一片沉沉的死气,“我也往前村去,这夜路实在难行,搭个伴,彼此壮壮胆,可好?”他的脸在斑驳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死鱼肚子般的惨白。
张大胆心里冷笑一声,几乎可以肯定:“来了,饭铺里老孙头他们说的‘东西’,找上门了。”他混不吝地一摆手,故意放大嗓门,像是要驱散周围的阴冷:“成!爱跟就跟!不过老子今晚喝得有点高,脚程快,你跟得上就行,掉沟里可别怨我!”他刻意表现出醉汉的蛮横,一方面是为了壮自己的声势,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