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赵天成嗤笑一声,带着洞穿千古的悲悯与嘲讽。
“陛下是千古一帝,没错!”
“他扫六合,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功盖三皇五帝!”
“可他终究是人,不是神!他再雄才大略,这两件事,是他穷尽四海之力,倾尽万世之智,也绝对做不到的!”
“长生不老!”。
“这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违背天地至理,他如何能成?”
“第二件,”赵天成的话直刺命运最无情的核心。
“护住扶苏,在他身后顺利登基,坐稳江山!”
“始皇帝再强,也只能管他活着时的事!他闭眼之后,乾坤倒转,暗流汹涌,他如何管?如何护?”
“就算他临终前写下遗诏,明明白白写着‘传位于长子扶苏’,那又如何?”
“遗诏由谁保管?由谁宣告天下?玉玺握在谁的手里?从咸阳到上郡,千里迢迢,诏书需要经过多少人的手?”
“只要赵高还在!只要李斯还在!只要冯去疾所代表的势力还在!”
“那份传位给扶苏的真遗诏,就绝无可能送到扶苏手上!”
“送到扶苏手上的,只会是一份盖着皇帝玉玺、措辞极其严厉、斥责他‘不忠不孝、图谋不轨’,勒令他‘即刻自裁以谢天下’的矫诏!”
“扶苏一死,蒙恬、蒙毅兄弟失去主心骨,要么被赵高矫诏赐死,要么被逼反,北疆三十万精锐顷刻间分崩离析!”
“李斯?没了陛下压制,他那套严刑峻法只会更加酷烈,将天下黔首更快地逼上绝路!”
“冯去疾那些老秦勋贵?只会更加疯狂地攫取利益,加速这艘破船的沉没!”
“天倾西北,地陷东南!六国故地的怨气如同火山爆发!”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将响彻云霄!大秦的根基会在瞬间被彻底撕裂!”
“二世而亡!绝无侥幸!此乃天意,亦是必然的人祸!陛下再雄才伟略,也改变不了身后这注定的败亡之局!”
隔壁耳房。
嬴政的身体猛地撞在冰冷的夯土墙上,震落灰尘。
他双手死死抠住墙缝,指节用力到发白。
冕旒下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眼中充满震惊、骇然和难以置信。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他——二世而亡?扶苏必死?
他本能地想要否定、想要下令处决这狂徒,却发不出声音。
赵天成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都狠狠击中他内心最深处。
赵高贪墨旧案、蒙毅主审、自己特赦……这桩秘辛被点破!
李斯视扶苏“仁政”为洪水猛兽、为护法家道统不惜一切……
冯去疾代表的老秦军功勋贵视扶苏为动摇军功爵制的“异端”……
这三人动机的分析,精准而残酷地撕开了朝堂权力倾轧的真相。
嬴政脑中闪过李斯呈《谏焚书》时的激昂、冯去疾朝堂上的咆哮、赵高谈及扶苏时的阴冷……竟与囚徒所言严丝合缝!
他不得不信!
一股寒意冻结了他的血液。
这剖析超越狂言,是对权力核心运作最赤裸的解构!
其精准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仿佛看到自己身后,赵高、李斯、冯去疾正编织一张巨网,网的中心是他被放逐的长子!
一个“孝”字竟成勒死扶苏的绞索?
这预言带来的惊悸,夹杂着血脉相连的痛楚,远超对帝国未来的忧虑。
然而,最后的重击彻底粉碎了他的认知!
金丹?仙药?水银?铅丹?慢性自杀药?
嬴政瞳孔猛缩!
他捂住胸口,仿佛被冰锥刺入!
长生是他最深的执念。
他最多疑心丹药无效,从未敢想竟是蚀骨剧毒!
水银、铅丹……那些服丹后的不适感被无限放大,化作啃噬!
“催命符”三个字如同丧钟在脑中轰鸣!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
嬴政身体剧烈一晃,眼前发黑。巨大的眩晕、被愚弄的愤怒和信仰崩塌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嘴角却渗出一丝殷红。
“陛下!”蒙毅惊骇万分,与同样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廷尉赵成一起,急忙架住嬴政摇摇欲坠的身体。
蒙毅的心沉入冰窟又被烈火灼烧。
赵天成对朝局的分析,尤其是点破赵高对蒙家的刻骨仇恨和扶苏死则蒙家危的处境,如同惊雷!
巨大的危机感和保护家族的决绝充斥胸膛。
赵成则完全吓懵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囚徒怎么敢妖言惑众的?
完了!
嬴政几乎被半拖半架着,踉跄地、无声地退出了耳房。
每一步都沉重异常,踏在“二世而亡”和“金丹剧毒”的预言碎片上。
厚重的青铜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牢房,却隔绝不了那彻骨的寒意与震撼。
牢房内。
赵天成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他咂咂嘴,伸了个懒腰,重新躺回草堆,调整好姿势,翘起二郎腿,枯草茎在嘴里晃悠,眼皮开始打架。
“哈……故事讲完,舒坦!”他嘟囔着,“还剩两天……啧,睡醒一觉,又少一天。千亿奖金,稳了稳了……”
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扶苏却僵在原地。
赵天成关于他自身残酷命运的预言——赵高的复仇、李斯的护道、冯去疾的保利、伪造的赐死诏书、因“孝”自裁的结局——此刻竟像隔着一层雾,无法真正触及他。
他满脑子只剩下最后那几个字在疯狂回荡。
金丹……水银……铅丹……慢性自杀药!
父皇……中毒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远比自身将死的预言更让他痛彻心扉!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他浑然不觉。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赵天成慵懒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救下此人、逼问出解救父皇之法的疯狂念头,彻底烧毁了他所有的犹豫!
劫狱!必须立刻行动!就在明夜!
与此同时,咸阳宫深处。
中车府令赵高正俯身案前,就着烛光,手持朱笔,细细“润色”那份将扶苏发往上郡的诏书。
笔尖悬在“为人子不孝”、“议政迂阔”、“其心怨望”等字眼上,他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弧度。
突然,门外传来心腹宦官轻微却带着惊惶的叩击暗号。
赵高笔尖一顿,一滴浓重的朱砂滴落在帛书上,缓缓晕开。
他缓缓抬头,烛光映照下,他一半在光中,一半在阴影里,眼神幽深冰冷,闪烁着警惕的光。
阳狱那边……有异动?
陛下刚去过?
一丝不祥预感掠过,随即被更深的阴鸷取代。
他放下笔,无声起身,像阴影滑向门边。
行动,必须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