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晓起床后“妈,我昨天放学绕到东头菜市场问了,”苏晓一边麻利地剁着酸菜,一边压低声音,“张阿婆说她娘家那边村里人自己腌的酸菜,量大能便宜点,就是味道可能稍微冲些,但我们可以调整配方试试。”

李秀兰眼睛一亮:“真的?能便宜多少?”

“算下来,一斤能省差不多一块钱。”苏晓精确地报出数字。

“一块钱…”李秀兰飞快心算着酸菜包子的用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松动的痕迹,“好!晓晓,今天收摊妈就去看看!能省一点是一点!”开源节流,女儿的提议如同黑暗中的微光。

匆匆吃过早饭——通常是卖相不太好的几个包子或一根油条——苏晓背起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告别了依旧在忙碌的父母,汇入了上学的孩子流中。她的脚步比同龄人显得沉稳许多,书包里除了课本作业,还塞着一个小小的记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小店的收支和那个触目惊心的债务总额。

教室里的喧闹似乎与苏晓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课本,目光落在黑板上,心思却早已飞回了那个弥漫着油烟和酸菜香气的早点铺,飞到了那片承载着全家唯一希望的城东破屋上。老师讲课的声音成了背景音,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数字——面粉成本、酸菜成本、可能的利润空间、下个月必须还的利息……

“苏晓同学!”数学老师张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满,“这道应用题,你来回答一下解题思路!”

苏晓猛地回神,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她定了定神,看向黑板上的题目——一道关于成本、利润和销售量的应用题。题目本身并不难,但此刻在她眼里,却像极了自家小店的困境缩影。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粉笔,走到黑板前,冷静地写下关键数据,然后清晰地说道:“这道题的关键是找到盈亏平衡点。首先,我们需要明确固定成本和可变成本……”她的声音不高,却条理分明,每一个步骤都紧扣核心。她没有用教科书上的标准解法,而是结合了自家小店经营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去拆解,将抽象的数学概念瞬间拉回了现实。

张老师眼中的不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和赞赏。她没想到这个平时有些沉默、家境似乎不太好的小姑娘,对这类应用题的理解如此透彻,甚至能联系实际。苏晓的思路清晰,逻辑严谨,最后得出的答案也完全正确。

“非常好,苏晓同学!”张老师由衷地表扬,“你的解题思路很独特,也很有启发性。大家要学习她这种联系实际、抓住核心的思考方式。”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夹杂着一些同学好奇或羡慕的目光。

苏晓微微松了口气,回到座位。她不是故意走神,只是生活的重担让她无法像其他孩子一样心无旁骛。不过,这次“走神”后的临场发挥,倒让她意识到,课堂上学到的东西,或许真能用在那个小小的早点铺里。那个债务本子上的冰冷数字,似乎也可以用数学的逻辑去一点点撬动。

下课铃响,苏晓刚拿出作文本,准备构思老师布置的命题作文《我的梦想》,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在她旁边响起。

“哟,苏晓,今天数学课出风头了嘛!”是同班同学王莉莉,家里开了个小超市,条件不错,平时就有点瞧不上衣着朴素的苏晓。她凑近了些,“不过,你家不是开早点铺的吗?听说生意不太好?怎么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应用题啊?是不是想着以后算账能少赔点?”

周围的几个同学也投来探究的目光。苏晓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平静地看着王莉莉:“开早点铺也要算成本、算利润,不然怎么知道是赚是赔?数学学好了,至少能算清楚自己亏在哪里,怎么才能不亏。这跟做什么没关系吧?”

“哼,嘴硬!”王莉莉撇撇嘴,悻悻地走开了。

苏晓低下头,看着作文本上《我的梦想》这个题目,心中百感交集。同龄人的梦想或许是科学家、宇航员、明星,而她的梦想,简单又沉重——让爸妈不再为债务愁白了头,守住城东的房子,让“苏记早点”的灯一直亮下去。她提笔,没有写那些遥不可及的宏大愿景,而是将笔尖落在了清晨三点厨房的灯光里,落在父母疲惫却坚定的身影上,落在那一笼笼承载着全家希望、散发着独特酸香的包子上。她写一家人如何像拧紧的发条,在生活的夹缝中奋力前行;写那小小的店铺如何成为抵御风雨的堡垒;写那片被所有人视为“死地”的城东老屋,在她心中燃起的微光般的希望。她的文字朴实无华,却蕴含着远超年龄的坚韧和对家人深沉的爱意。

午休时间,苏晓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玩耍或休息。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摊开那个小记账本,结合早上数学课的应用题思路,开始更精细地核算成本。面粉涨价的影响、改用便宜酸菜可能带来的口味调整和潜在风险、不同馅料包子的利润对比……

放学铃声响起,苏晓收拾好书包,脚步匆匆地往家赶。刚走到离店铺不远的街角,就看到母亲李秀兰正和一个穿着工装、面色不善的中年男人站在店门口说话。那男人是隔壁街五金店的老板,也是苏家众多债主之一。

“……李姐,不是我不讲情面!”五金店老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这都拖多久了?我那笔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今天说什么也得先还一部分!不然,我这脸往哪搁?以后还怎么在街面上混?”

李秀兰脸色发白,双手不安地绞着围裙,声音带着恳求:“刘老板,再宽限几天,就几天!你看我们这店,新出的酸菜包子卖得还行,正在攒钱……”

“酸菜包子?”刘老板嗤笑一声,音量拔高,“就靠那几个破包子,能攒几个钱?塞牙缝都不够!我不管!今天要么见到钱,要么……”他后面威胁的话没说完,但眼神扫过店里简陋的桌椅,意思不言而喻。

周围的邻居和路人都投来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李秀兰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圈已经红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响起:

“刘叔叔。”

苏晓背着书包,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小小的身体有意无意地将母亲护在身后。她仰起头,看着高出她许多的债主,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刘叔叔,欠您的钱,我们一分都不会赖。”苏晓的声音清晰地在街面上传开,“我爸我妈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就是为了早点把债还清。酸菜包子是卖得不多,但一天比一天好,我们正在想办法开源节流。您今天逼我们,砸了我们的店,我们没了收入,拿什么还您?那才是真的血本无归。”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地迎着刘老板审视的眼神:“您看这样行不行?下个月十五号,我们保证先还您三百块。这是我们家目前能拿出的极限了。白纸黑字,我们可以写个条子。在这之前,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是实在人,只想靠自己的力气把债还清。”

苏晓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的一番话,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刘老板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才到他胸口高的小女孩,那眼神里的镇定和话语中的逻辑,竟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发作。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开始窃窃私语:

“苏家这丫头,真懂事啊…”

“说的在理,把人店砸了,谁还钱?”

“三百块…苏家两口子怕是得勒紧裤腰带才凑得出来…”

刘老板脸上阴晴不定。他当然想立刻拿到钱,但也清楚苏家确实家徒四壁,真逼急了可能什么都拿不到。苏晓提出的“三百块”和“下个月十五号”,像是一个具体的台阶。

“……哼!”他最终重重哼了一声,指着苏晓,“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是利索!行,我就再信你们一回!下个月十五号,三百块!少一分都不行!白纸黑字写清楚!”他恶狠狠地瞪了李秀兰一眼,“到时候要是没有,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刘老板骂骂咧咧地走了。李秀兰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苏晓赶紧扶住她。

“妈,没事了。”苏晓轻声安慰,小手紧紧握着母亲冰凉的手。

李秀兰看着女儿,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是后怕,是委屈,更是对女儿的心疼和愧疚:“晓晓…妈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苏晓摇摇头,眼神坚定,“我们说到做到。下个月十五号,三百块,我们一定能拿出来!”她心里已经飞快盘算起酸菜包子的销量提升计划、节省的成本、以及…如何利用好那篇用心写下的作文。

回到店里,苏建国也知道了刚才的事,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眼眶通红,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向案板,更加用力地摔打起面团,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懑和决心都揉进去。

深夜,苏晓在昏暗的灯光下,最后检查了一遍那篇《我的梦想》。她没有写虚假的豪言壮语,字里行间全是生活的真实与挣扎,以及对未来的执着守望。她小心地将作文本收好。明天,学校有个重要的作文比赛,据说一等奖有五百元奖金。

苏晓收好第二天的课本和作文,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