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姑……姑姑……”苏晚晚的脸色在火光下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被夜风吹散,“我……我就是来倒水的,看天黑了,有点害怕,就……就多待了一会儿……”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只能凭本能编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倒水?”春杏尖利的笑声划破夜空,她从刘姑姑身后站了出来,遥遥指向苏晚晚身后那扇破门,“倒水需要跑到鬼都不来的废弃耳房里去吗?苏晚晚,你当我们都是跟你一样的傻子吗!”

苏晚晚的心彻底沉入冰窖。

她们果然知道了那个地方。

“你怀里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拿出来!”刘姑姑的眼睛像鹰隼般毒辣,死死锁住苏晚晚胸前不自然的凸起。

苏晚晚下意识地死死捂紧了怀里。

那里,是她用油纸小心包好的鸡腿骨头。

她舍不得扔,那上面还沾着些许肉星和油脂,想着明天熬点汤给萧衍喝,能多一丝暖意。这是她能给他的,全部的珍重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她像护着自己的心脏一样护住那个油纸包,卑微地摇头。

“还敢嘴硬!”刘姑姑彻底没了耐心,她最恨苏晚晚这副倔强的样子,对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厉声喝道,“死丫头不老实,给我搜!”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不要!”苏晚晚拼命挣扎,可她那点瘦弱的力气,在两个粗壮的婆子面前,就像螳臂挡车,根本不值一提。

她被粗暴地按在冰冷粗粝的地上,膝盖磕在石子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怀里的油纸包被无情地扯了出来。

春杏像是得了什么战利品,一把抢过油纸包,当着所有人的面,带着炫耀和残忍的快感,猛地打开。

几根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点肉丝的鸡骨头,混着油渍,狼狈地掉在了尘土里。

“鸡骨头!”春杏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夸张地大叫起来,“刘姑姑您看!她竟然偷了鸡腿!我们在浣衣局累死累活,平时连肉末都见不着,她一个末等宫女,竟然能吃到鸡腿!”

这声嚷嚷,像一根火柴,彻底点燃了刘姑姑积压已久的怒火。

偷盗,在宫里可是重罪。

“好啊你个苏晚晚!手脚不干净,我说你最近怎么老是藏东西,原来是偷到主子们的吃食上去了!”刘姑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说!这些东西,你是不是都拿去孝敬冷宫里那个小野种了!”

小野种。

这三个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狠狠地扎进了苏晚晚的心里。

也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身后那扇黑暗的、吱呀作响的门。

“我没有!”苏晚晚趴在地上,猛地抬起头,布满灰尘的小脸上,一双眼睛通红地喊道,“是我自己嘴馋,是我自己饿了,才偷的!不关任何人的事!”

她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死死地揽到自己身上。

只要他们不去找萧衍,不发现他,她怎么样都行。

“还敢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刘姑姑见她还敢顶嘴,气急败坏,扬起肥厚的手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苏晚晚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冷宫里显得格外响亮。

苏晚晚的脸被打得猛地偏了过去,半边脸颊瞬间高高肿起,嘴角渗出腥甜的血丝,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都仿佛在旋转。

疼。

火辣辣的疼,从脸颊一直烧到心里。

“你这个贱人!今天我非得打死你不可!”刘姑姑还不解气,抬脚就要去踢她。

春杏在一旁煽风点火,声音里满是恶毒的快意:“姑姑,别跟她废话了,这种偷鸡摸狗还私通废太子的贱婢,直接把她拖去慎刑司!让司里的掌刑太监好好教教她,什么叫宫里的规矩!”

慎刑司。

听到这三个字,苏晚晚浑身的血都凉了。

进了那种地方,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萧衍,千万,千万不要出来……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冰锥,从她们身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骤然响起。

“放开她。”

声音不大,却直直砸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让现场的喧嚣戛然而止。

刘姑姑和春杏她们,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愣住了。

她们僵硬地、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只见不远处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萧衍。

他还是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单薄旧衣,小脸在跳动的火光下白得像纸,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天真。

那里面,是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极寒,和毫不掩饰的、凛冽刺骨的杀意。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一块边缘锋利、沾着泥土的尖锐石头。

刘姑姑和春杏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们虽然嘴上骂着“小野种”“小疯子”,但心里,对这个身份诡异的废太子,其实是又鄙夷又恐惧的。

毕竟,他身上流着皇家的血。而且,关于冷宫的各种恐怖传说,此刻都像鬼魅一样爬上她们的心头。

“你……你想干什么?”刘姑姑看着他那双不像活人的眼睛,声音都有些发颤,完全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萧衍没有理她。

他的目光,像一把最锋利的剑,越过她们,直直地落在了趴在地上的苏晚晚身上。

当他看到她高高肿起的脸颊和嘴角那一抹刺目的血迹时,他眼中原本死寂的寒冰,瞬间碎裂,化为了滔天的,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燃烧的怒火。

“我说了。”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脏上,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血腥味,“放。开。她。”

那两个按着苏晚晚的婆子,被他这副地狱修罗般的模样吓得腿都软了。

她们甚至没等刘姑姑发话,就下意识地,触电般地松开了手。

苏晚晚得了自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踉跄着跑到萧衍身边,一把将他小小的身子护在身后。

“萧衍!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去!快回去啊!”她急得快哭了,声音里带着哀求。

她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想他暴露在这些人面前,卷入这趟浑水。

萧衍却没有动。

他小小的身体,此刻却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坚定地挡在了苏晚晚的前面。

他仰着头,用那双淬满寒霜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刘姑姑,那是一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符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和冷酷。

“你,敢打她?”

刘姑姑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心脏狂跳,竟然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

“我……我教训一个不听话的奴才,关你什么事!你个小疯子……”她强撑着,想用辱骂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她是我的阿姐。”萧衍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喙的宣告和占有,“动她,就是动我。”

“你……”刘姑姑气结,一个被废的、任人欺凌的太子,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她恼羞成怒,对着旁边的婆子尖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一个疯子,一个小偷,把他们两个都给我绑起来!一起送到慎刑司去!”

两个婆子壮着胆子,对视一眼,又要上前。

萧衍猛地举起了手中的石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闪烁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和暴戾。

“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毫不怀疑的决心。仿佛只要她们敢动,下一秒,这块石头就会嵌进她们的喉咙里。

那两个婆子,真的被吓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们不敢再上前。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小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场面,就这么僵持住了。

春杏躲在刘姑姑身后,脸色惨白,她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那个传闻中任人欺凌、连话都说不出的废太子,竟然会为了苏晚晚,展露出如此可怕的一面。

他为她,第一次,对这个冰冷的世界,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好,好得很!”刘姑姑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指着他们,色厉内荏地放着狠话,“你们两个就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看她怎么处置你们这对无法无天的狗男女!”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再也不敢停留,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近乎狼狈地逃离了这片让她心惊胆战的是非之地。

周围,终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晚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萧衍立刻转身扶住了她,小小的手臂却异常有力。

“阿姐。”他看着她脸上的伤,眼里的杀气还未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汹涌的心疼。

他伸出冰凉的小手,想要碰触她红肿的脸颊,却又怕弄疼她,悬在半空,不敢落下。

“疼吗?”他哑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苏晚晚摇了摇头,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把他拉回那个破旧的耳房。

她知道,这里,已经彻底不安全了。

刘姑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场更大、更可怕的危机,正在等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