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一小的傻笑声,在这间破旧的耳房里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苏晚晚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心里那块因为林太医的警告而悬着的石头,好像被这笑声震碎了,落了地,还顺便砸出了一朵小花。
什么万丈深渊,什么咸鱼梦碎。
去他的。
她现在,只想让这个孩子,多笑一笑。
“好了好了,快把药喝了,凉了药效就差了。”苏晚晚把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递过去,语气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浸了蜜糖的温柔。
萧衍很乖觉地接过来,大概是刚才的笑话后劲儿太大,他喝药的时候,眉头都没怎么皱。喝完之后,他像往常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苏晚晚,黑亮的眼
眸里写满了期待:我的奖励呢?
苏晚晚从怀里掏出那块珍贵的麦芽糖,掰了一半,塞进他嘴里。
看着他被甜得眯起眼睛,像一只偷吃到蜜糖的小狐狸,苏晚晚的心都要化了。她把剩下的一半,习惯性地塞进自己嘴里。
可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晚晚一愣,低头看去。
萧衍正看着她,或者说,是看着她手里的半块糖。他嘴里的糖还没化完,说话有些含糊,但意思很清晰。
“阿姐,吃。”
他伸出舌尖,把自己嘴里那块已经被口水濡湿、变得晶莹剔透的糖,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像献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递到苏晚晚嘴边。
苏晚晚:“……”
她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这是什么操作?
看着那块亮晶晶,还带着他体温的糖,苏晚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感动吗?好像有一点,但是……洁癖让她更想逃跑啊!
“不不不,阿姐有,阿姐吃自己的。”苏晚晚赶紧把自己的那半块糖亮给他看,试图说服他。
萧衍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仿佛这不是一块糖,而是一个神圣的仪式,他得到了阿姐的投喂,所以,他也要投喂阿姐,这是他新学会
的、表达亲近和占有的方式。
他举着那块糖,又往前递了递,眼神执拗。
苏晚晚欲哭无泪。
救命!小狼狗的报恩方式,也太硬核了!
僵持之下,苏晚晚心一横,眼一闭,豁出去了!她飞快地凑过去,在那块糖上轻轻舔了一下,然后迅速撤回。
“好了好了,阿姐吃到了,很甜!”她含糊不清地说,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
萧衍这才满意地,把糖重新塞回自己嘴里,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眉眼弯弯,似乎在回味那份“分享”的甜蜜。
苏晚晚看着他那副“我的阿姐我来守护”的模样,心里又酸又软,还有点想笑。
从这天起,苏晚晚的养崽事业,又多了一项新内容——教导未来的暴君,如何正确地表达爱意,而不是用共享口水这种方式。
日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喂药、讲故事和写写画画中,悄然流逝。萧衍的身体,在林太医的药方和苏晚晚的食物补给下,渐渐强壮起来。他不再是那个
风一吹就倒的纸片人,眉眼间也褪去了那层挥之不去的病气,露出了少年人该有的清隽轮廓。
他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数时候,依旧是围绕着苏晚晚。
“阿姐,手,冷。”他会把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捂着。
“阿姐,看。”他会献宝似的,把在墙角发现的一朵顽强开放的小野花,摘下来送给她。
“阿姐,浣衣局,坏人?”他听她偶尔抱怨浣衣局的辛苦,会歪着头,很认真地问,漆黑的眼眸里闪着危险的光。
苏晚晚每次都哭笑不得地赶紧解释,那不是坏人,只是管事姑姑比较严厉,生怕他把谁记在小本本上。
然而,平静之下,总有暗流在涌动。
那天,苏晚晚照例去林太医那里拿了药和“野猫的剩饭”,匆匆往冷宫赶。不知为何,今日的风似乎格外阴冷,刮在人脸上,带着一股不祥的意味。
刚走到那片熟悉的荒草地,她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嚣张又刻薄的说话声。
“哟,这不是我们曾经高高在上的七殿下吗?怎么,还没死呢?”
是小禄子!
苏晚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放轻脚步,像一只受惊的猫,悄悄靠近,从破烂的门缝里往里看。
只见那个叫小禄子的太监,正带着另一个小太监,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站在耳房中间。
而萧衍,就坐在墙角的草堆上。他比之前高了一点,也壮实了一点,但依旧瘦弱。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整个
人,又变回了最初那副沉默阴郁的活死人模样。
“啧啧啧,真是命大。被那帮人打成那样,又发了那么一场高烧,竟然还能活下来。”小禄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过,活下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
一个没人要的废物。”
另一个小太监谄媚地附和:“禄哥说的是。现在宫里谁不知道,未来的储君,只可能是大皇子或者三皇子。至于这个……呵呵,能在这冷宫里苟延残
喘,已经是陛下天大的恩赐了。”
小禄子很满意他的吹捧,往前走了两步,用脚尖,狠狠踢了踢萧衍面前的地面。“喂,哑巴了?跟你说话呢!”
萧衍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小禄子自觉失了面子,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他眼珠一转,看到了萧衍身下铺着的、明显比周围干净厚实许多的茅草。
“哟,这日子过得还挺滋润啊?哪来的新茅草?是不是那个叫苏晚晚的小贱人给你弄来的?”
听到苏晚晚的名字,萧衍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小禄子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笑得更加得意和下流:“看来是了。那个小蹄子,胆子倒是不小,放着好好的宫女不做,非要来这冷宫里献殷勤,是
想攀龙附凤想疯了吧?也不看看你这废龙,还剩几口气!等哪天被总管抓住了,有她的好果子吃!”
他一边说,一边恶意地伸出脚,狠狠地踩在了那堆干净的茅草上,还用脚底碾了碾,仿佛要将那份温暖和干净碾碎成泥。
“一个扫把星,一个贱蹄子,倒真是天生一对!”
门外的苏晚晚,气得浑身发抖,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想冲进去,想抄起板砖,像以前一样,把这个嘴碎的太监打得满地找牙。可是,她不能,她身
后,还系着萧衍和林太医两条命,她不能冲动!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就在她忍得快要内伤的时候,耳房里,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整个耳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长长的刘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黑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如果说前一刻,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苏晚晚喂养出的、属于少年人的温顺和依赖,那
么此刻,所有的暖意都被抽干,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冰冷。那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杀意。
他看着小禄子,薄唇轻启。
“你说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