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日子和初中没多大区别,只是换了个地方,和不同的人一起看书学习,苏从没多大感触,但张愿似乎有些不太适应。
她总是在课间,跨越四层楼的距离,去一楼找初中同桌,就算只能聊上五分钟,就算聊的事情无关紧要,也乐此不疲。
苏从挺羡慕的,毕竟她和周字锡一样,初中三年,没留住任何人。
不是因为她高冷,而是她的成绩在初中算名列前茅,于是一道冰冷的分数线,将她和曾经的同桌、前桌还有后桌,包括班上其他一些熟知的同学,隔在伸海一中的校门里外。
然后杳无音信。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如此深刻的离别,那些从未提及的悲伤潜藏在心底,随着夏日轻轻摇晃的树叶,在炙热的阳光中慢慢漾开。
张愿不在的时候,没人陪她闲聊,苏从就喜欢一个人撑着下巴发呆,右手抓着黑笔在草稿纸上瞎涂瞎画,小猫变成荷包蛋,小狗变成尖玉米,不伦不类,难以分辨。
周字锡也一个人,他的同桌是位女生,名唤陈蓉,经常跟前面两位结伴玩耍,加之周字锡不苟言笑,也不爱搭话,陈蓉便几乎默认他是个哑巴。
苏从观察了好一段时间,发现周字锡在课间很少抬头,总是埋着脑袋认真写题,脊背微微弓着,连屁股都不挪一下。
“周字锡,你脖子不酸吗?”苏从撑着下巴戳他肩膀,随口问道。
留给她的,只有一个结实的后脑勺。
苏从砸砸嘴,继续烦他:“你课间不起来活动活动,很容易得颈椎病的,你的肩膀不酸吗?”
还是一个后脑勺。
苏从铁了心要他说话,一鼓作气趴伏在桌上,近距离唠叨:“你要不要喝水,我桌里有瓶没开的矿泉水,或者你要不要上次吃的那个椰子糖,我书包里还有一颗,最后一颗,吃完就没了,哦,上次你吃了那个椰子糖吗,你觉得好不好吃,你不会扔了吧,一块钱才五颗呢,给你那三颗好歹值六毛钱,扔了挺浪费的……”
“你好吵。”周字锡手一顿,偏头说。
余光瞥见她上下扑闪的睫毛,他眼眸微动,上身往外侧偏移,有意隔开距离。
苏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轻笑了声,“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个学期都是前后桌,好歹同学一场,非要这么冷漠吗,对了,万一文理分班后,某个巧合之下,我们又是前后桌,你会不会崩溃啊?”
周字锡没说话,继续低头写题。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苏从歪坐回椅子上,她不懂少年此刻的敏感,也不知他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即将坍塌。
体育课上,张愿冒着痛经的风险,非要去小卖部买冰淇淋,苏从作为陪同人员,顺手买了个甜筒。
掌心凉意渗入肌肤,乔木光影斑驳摇曳,两人坐在小道边上,观看对面操场欢腾奔跑的追球少年们。
“这么大的太阳,39度的高温,你说他们不会中暑吗?”张愿舔着冰淇淋,忍不住开口。
苏从悠悠道:“少年从不怕死,何况区区太阳。”
张愿贼兮兮一笑:“要不吃完冰淇淋,我们去打羽毛球吧?”
苏从满脸抗拒:“不行,我会中暑的,而且你不是说最近快来月经了吗?”
“快来。”张愿强调,“又不是已经来了,好久没打羽毛球,有点手痒了,你就陪我打一会儿吧。”
“等会儿一身汗臭烘烘的。”
“没事儿啊,今天周五,上完下节课就放学了,大家彼此忍受一节课的汗味,是可以接受的。”张愿眉眼弯弯,笑起来憨态可掬。
“会晒黑的。”苏从继续挣扎,声音轻缓。
“找块没太阳的地儿。”
苏从不敌她的娇嗔软语,啃完甜筒后去器材室借了一副羽毛球拍。
两人绕着操场走了大半圈,在背阴的地方拉开距离。
苏从仰头抛起羽毛球,正要一拍子挥过去,几米远处的张愿忽然惊呼了声。
“那那那……你快看!”
苏从转头,视线来回扫了好几圈,在张愿跑到身边时,定格在操场外侧靠近学校围墙的某个荒芜角落。
“那是不是周字锡?”张愿眯着眼问。
苏从也眯眼看着,很确定的说了句:“是。”
脑袋不大,身板也不大,背影僵直,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苏从一瞧就是他,学校里有这样身材和气质的人并不多见。
“走,去帮忙!”
苏从第一反应是这小屁孩又被欺负了,于是没多想,抓着球拍就往前冲,张愿也追上去,跑了几步见两手空空,又倒回去取了放地上的球拍和羽毛球。
下午四点半,风里依旧带着热浪,擦过脸颊时,火辣辣的烧灼感。
后来熟识,回想起这一幕,周字锡激动问起,为什么她会义无反顾地冲过来替他解围,为什么面对几个身强体壮的大块头仍泰然自若,苏从从容不迫地说,那是因为老娘有一颗海纳百川的心,包容世界一切真善美假恶丑,别说那只有仨大块头,就是一群虎背熊腰皮肤全部纹身的恶霸,她也会一秒不犹豫地冲过去,拼个你死我活拯救你于危难之间。
周字锡含泪又感动了一回。
不过此时,被三人堵在破败水泥墙前的周字锡,淡淡扫了眼右侧小道上举着羽毛球拍咋咋呼呼冲过来的苏从,一副英勇就义不让她上梁山非要上梁山的架势,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这种不体面的时刻,他并不想让多余的人知晓,青春期的敏感和多虑,有时也让他喘不过气。
“诶,怎么又是你?” 见到她,大块头有些意外。
苏从气喘吁吁地停在几人面前,想说话却缓不上来气。
她抬头一瞧,这不是那天胳膊纹着一个老虎头的人嘛,也惊了下,下意识看向他胳膊,问:“你纹身呢?”
大块头笑笑,豪迈地把短袖袖口撸到肩膀处,拍了拍,有些遗憾:“贴的,前两天掉色,一点威慑力都没有,被我搓掉了。”
“干嘛不纹个真的?”
“痛啊。”
苏从讪笑,好啊你个大块头,原来在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