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暑热的,穿着大礼服步行至明堂,身子肯定要吃不消。但是太子执意如此,礼部的官员也劝不下来。
李钰听了,就去了太子那边。他没有叫人通报,直入内室。只见太子正在书案前写些什么,汗水密布额头,他都没有空去擦一下。忽然见到六哥进来,太子停下了笔,说:“越发没规矩了,也不让人通报。”
李钰闻言笑道:“二哥辛苦了,我是给二哥送冰酪的,臣下午吃了一盏,滋味不错,二哥也尝尝?”
“这些小孩子吃的东西,你爱吃就好,孤没空。”太子一口回绝,又埋首政务。
“二哥,听说你明日要步行至明堂求雨?这又是做什么呢?下不下雨自有天意,求不求都是一样的,难道你把自己热中暑了,天就会下雨?”李钰见太子不理他,只好直说了自己来意。
“是谁和你嚼舌?”说罢,李钧严厉地看了一旁的陆青一眼,吓得他忙跪了下来。
“二哥,你别怪陆青,他也是担心你的身子。他和我说,近日里你食睡皆少,政务又忙,本就艰辛万分,若是明日再步行到明堂,真的可能撑不住。二哥,那个礼服感觉都有十斤重,加上冠冕,就是没事穿它站着也累得很,更别提在那么热的天气,走好几里地了。二哥,你受不住的。”李钰说。
“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下雨了,这么热的天,若再不下雨,必有大旱,到时候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保不齐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孤受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二哥,这个和你求雨不求雨没啥关系啊。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也知道,求雨这种事,是靠不住的,又何必为此自苦呢?”李钰不解地问。因为他知道,太子心中应该也不信这些。
“无论有用没用,朝廷的姿态还是要做一下的。如今陛下抱病,孤身为监国太子,有要承担起为天下生民沟通上苍的职责。”李钧固执地说:“好了,这种事不是你可以参与的,你的事是好好念书,不准过问政事。陆青,送六殿下出去,若你再和他说这些事,孤这里,你便不要呆了。”
陆青吓的连连叩首说不敢,然后连滚带爬地起来,拉着李钰走了。
之后,李钰就再也没听别人说过前朝的事,可能是太子下了封口令。他只知道,太子每天都很忙,早上有时起得比他还早,下午才能回到东宫,即使回来也不得休息,一直在接见臣子和看奏章,接连几天,到二更天都不得休息。这是太子第一次监国,李钰知道太子想要做得尽善尽美,可是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钰适应了东宫的生活,北书房背阴,所以并不太热,特别是早晚,还有几分凉意,加上不断地用冰降温,日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熬。一日午后,李钰正在写字,马宝儿进来说:“太子殿下有些不舒服,传了太医来,说是有些中暑,太子妃很担心,但是又没人能劝太子休息,想让殿下去试试。”
上次劝太子,碰了一鼻子的灰,李钰本不想再多事。但是他知道,太子即使那么忙,对他还是尽心尽力的。东宫准备了他爱吃的东西,为他配了得力的内侍服侍,怕他无聊,还变着花样地从民间买来一些新奇的玩意儿,他的屋子是全东宫最凉爽的,他的各种用度也是头一份。更别提太子这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忙于政务,还每两日抽空批阅他的窗课,勾画修改得十分仔细。他也是知道感恩的人,所以还是想去劝着太子一些。
刚来到长明殿,李钰就汗流浃背了,他看着坐在罗汉床上的太子,脸色苍白,不免有些心疼,他上前一步说:“长明殿面南,太过炎热了,二哥身子不适,还是搬到北书房去住。臣听说二哥本来是在那里办公的,只因我来了,才让给我住。要是二哥因病耽误朝政,那皆是臣的罪过了。”
“孤不要紧的,都是太子妃她们小题大做了,已经请了太医喝了药,孤没事。六哥,你安心在那里住着。”太子摇了摇头。
“二哥……那……冰给你吧。我不要了。”
“你一贯畏热,在宫里的时候就嚷嚷着睡不好,没有冰怎么成?”太子还是一口拒绝。
“不行,二哥,这样臣心里不安的。宝儿,你赶紧将我房里的冰派人运到长明殿。”李钰吩咐道。
“六哥长大了,知道心疼哥哥了,既然这样,这些冰孤就借用几日,过几天再还你。”李钧见六哥一片真心,就不拒绝了。
“二哥说什么借还的,二哥对我好,我心里都知道,我们是兄弟么。”李钰笑着说。
太子休息了几日,身子好了大半,又开始了连轴转的办公生活。一日午饭之前,突然接到皇帝的谕旨,要太子立刻赶往行宫,大家都吓了一跳,不明所以。李钧不等弄明白原委,就跳上了马,带人直奔行宫。
李钧到了行宫,气还未喘匀,就进了澹宁斋。他见皇帝端坐在软榻之上,气色很是不错,便下拜说:“臣请陛下安。这些天政务繁忙,臣一直未能来行宫给陛下请安,真不孝之极。见圣躬安泰,臣之罪可略减几分。”
“太子来不来见朕不重要,但是这么大的事,你怎敢不等朕的谕旨擅自处置?”皇帝刚见太子,劈头就是一句责问。
“臣……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事?”李钧一头雾水。
“五溪蛮反了,你竟然直接让有司镇压。这种动兵的大事,你居然不报与朕?你眼里还有朕么?”说着,扔下一封奏章,说:“你自己看!”
李钧赶紧伏地请罪,说:“臣有罪。只是……兵部和枢府皆说五溪蛮反复无常,但势力不大,早已被朝廷打散,现今只是零陵县的蛮夷有所异动,不是什么大事,故而臣令有司便宜处置,但臣并未下令地方镇压啊。”
“便宜处置?如何便宜处置?最快的处置方式不就是派兵么?那些将官正愁没有立功的由头,有了这个机会,多少人要升官发财,还不赶紧抓住?”皇帝恨恨地说:“还把事情推给兵部和枢府,一有事就往臣下身上推,朕要你这监国太子何用?”
李钧说不出话来,只好说:“臣知罪。”
李翊看着太子,知道他心中必不以为然,怒气更甚:“五溪蛮素日十分温顺,为何会突然造反?州郡官员有没有凌虐之事?现在直接派兵清剿,会不会激起更大的反抗?是,五溪蛮在先帝时就已经被打散了,但是他们遍布整个江南西道和剑南道,一旦再联合起来,就会成燎原之势,整个南方都会乱。今年北方大旱,眼见得收成不好。朝廷又要在北方赈灾,又要在南方平叛,户部有多少钱,太子难道不知道?”
李钧在烈日下骑马飞奔到行宫,本就已经汗湿重衣,现在被皇帝连珠炮式的一番责问,更是汗如雨下,说:“臣失察,臣罪丘山。”
“失察?哼,只是失察么?你做什么要那么着急处置?朕早就说过,有军国大事,必须等朕谕旨,你到底有没有听?让你监国,这还不到一个月,你就敢这样自作主张了?”
李钧心中一片冰冷,他无可辩驳,这件事的确是他的失误。他没有想到,小小一个县的蛮夷造反,能引起那么大的问题,他也没有想到,地方官员会直接出兵镇压。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处理了那么多的事,北方诸道大旱,西边驻军的粮草问题,盐税茶税的征收,秋闱在即也要准备,这五溪蛮的事,很快就被他忘诸脑后。是啊,太子监国,办了一百件事没出错,都是应该的,但是有一件事出错了,就是罪责难逃,上辜天恩,下负黎民。
李翊见李钧没有一语自辩,只是定定地跪在那里,一副消极抵抗的样子,原本稍稍压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直接站了起来,走到太子面前说:“怎么,太子不发一言,这是对朕心有怨怼?”
“臣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臣不知怎么说。”李钧向皇帝磕了一个头,说:“一切都是臣的罪,任由陛下处置。”
“任由朕处置?是朕想处置你么?”皇帝怒极反笑:“好好好,你说的,任由朕处置。来人,召两府诸公至行宫。”
李钧一下子脸变得煞白,他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是要……”
皇帝似乎懒得和他废话,说:“你下去等朕旨意吧。”
李钧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支撑不住,冷汗一下子全冒了出来,脸色青白可怕。他先前中暑又忙于政务,连日未能好好休息。今日午饭也没吃,接到皇帝谕旨以后,在烈日下奔波了半天,刚到行宫,水还未喝一口,便遭遇皇帝的暴怒,这下子所有的东西全部压过来,他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
在晕倒前最后一刻,李钧听到了皇帝的惊呼声,可能,陛下还是有点在意他的吧,然后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李钧睁开了眼睛,只觉得还是有些头晕恶心。身旁的内侍赶紧拿来了水,说:“太子醒了,赶紧上报陛下。”不一会儿,皇帝李翊走到了李钧的床边,说:“二哥,太医说你一天没吃东西,又中了暑,而且连日来都未能休息好,伤了身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万死,臣无能。”李钧什么都不想说,他太累了。
“朕知道你心中委屈,你先歇着吧。政务就不用管了,两府的人在一个时辰前已经到了行宫,朕已经派了熟悉夷情的陈安国去做江南西道的安抚使,他老成持重,先前当刺史的时候对五溪蛮素有恩义,应该能剿抚并用,迅速平定乱局,不至于出大事。至于其他事,王相公也和朕说了,朕知道,这一个月你不容易,十分勤谨。”李翊安抚太子说:“刚才朕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怕,没事的,朕不会把你怎么样。你还年轻,有时候做事少些经验章法,不是大错。是朕有些急了。你安心养病。”
李钧挣扎着爬起来:“臣谢陛下天恩,然事情办成这样,臣真的无颜面对陛下。”
“好了,你先躺着,朕让人给你煮了粥,你先吃点。”皇帝让人拿来了粥。
李钧闻到了味道,就有几分恶心,说:“臣之一粥一饭,皆是百姓膏血供养,如今因臣一念之失,将有多少百姓受难,思及此处,臣吃不下。”
“不要胡说,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不劳你替朕背着。你再这样不吃不喝,朕就当你是对君父不满了。”李翊板起了脸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二哥不准胡闹。”
“是……臣……臣知罪”
“既然知罪,就吃点东西,不要让朕担忧了。”
“是”李钧勉强用了几口粥,但是胃里实在不舒服,几乎又要呕吐,他生生忍住。
皇帝见太子真的很难受,也就不再强迫他吃东西,只能让太医赶紧过来看护着太子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