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哐当哐当，又行驶了三天。
车厢里的气氛，在王磊那场闹剧之后，变得有些微妙。
众人各自有了小圈子，泾渭分明。
终于，列车抵达了D市。
从D市火车站出来，又是一番折腾，众人挤上了前往县城的长途班车。
班车破旧，路途颠簸，扬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到了县城，街道革委会的同志接待了他们，领着去知青办办理接收手续。
一番登记造册下来，杨明了解到，他们这一批前往松树屯大队的知青，总共有二十七人。
除了他们这些从帝都来的，还有从魔都、雾都等几个大城市汇合过来的知青。
男男女女，济济一堂，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各种想象，或是憧憬，或是忐忑。
手续办完，天色已近黄昏。
知青办的同志指着门外：“看到那两辆牛车没有？那是松树屯大队来接你们的。”
众人顺着方向望去，果然有两辆牛车停在不远处，车老板鞭子一甩，吆喝着牲口。
“行李都放牛车上，人，就得自个儿走过去了。”
“走过去？”郑小刚第一个叫唤起来，“多远啊？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牛车啊，连个拖拉机都没有？”
知青办的同志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松树屯离这儿，也就三十来里山路，你们年轻人，腿脚利索，三个钟头怎么也走到了。”
“牛车是金贵玩意儿，拉行李就不错了，还想坐牛车？美得你。”
旁边一个赶车的老汉，皮肤黝黑，满脸褶子，吧嗒抽了口旱烟，吐出个烟圈：“城里娃就是娇贵，这点路都走不了，还想来俺们乡下刨食？”
话语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轻视。
郑小刚的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知青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预想过下乡会苦，但没想到，这苦日子，从踏上这片土地就开始了。
杨明倒是没什么所谓，三个小时的路程，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他率先将自己的行李搬上牛车，然后活动了一下筋骨。
众人见状，也只好有样学样，将大包小包的行李往牛车上堆。
两个赶车的老汉，一人叫牛大胆，一人叫牛二愣，是松树屯本村的。
等行李都装好，牛大胆吆喝一声：“都跟紧点，山路不好走，掉队了可没人管。”
说罢，一扬鞭子，两辆牛车慢悠悠地晃动起来，朝着村子的方向进发。
二十多个半大孩子，就这么跟在牛车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开始步行。
刚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对周围的田野山林指指点点，透着新鲜。
可一个钟头后，话就少了。
又一个钟头后，队伍里开始响起粗重的喘息声，不少女生的额头上都见了汗，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郑小刚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歇……歇会儿吧，走不动了。”
“就是啊，大叔，咱们歇口气再走呗。”有女生也跟着附和。
走在前面的牛大胆闻声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才哪到哪儿啊，就喊累？俺们庄稼人，一天到晚在地里忙活，可没空喊累。”
“想歇脚？等到了地方，有你们歇的时候。”
另一个赶车的老汉牛二愣瓮声瓮气地说：“队长说了，早点把你们这些娃娃接回去，还得给你们分派住处，安排农活哩。”
知青们无法，只得咬牙继续跟着。
李文静走在杨明不远处，她也是累得够呛，但看着前面杨明那依旧平稳的步伐，心里多少有些佩服。
这家伙，体力是真不错。
她又瞅了瞅顾峄城，那也是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主儿。
果然，能成大事的人，都有过人之处。
日头偏西，霞光染红了天边。
在众人腿肚子都快转筋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的轮廓。
“到了，前面就是松树屯！”牛大胆指着前方，声音洪亮。
知青们闻言，精神都是一振，加快了脚步。
村口，已经有不少人影在晃动，显然是来迎接他们的。
为首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汉子，穿着件半旧的蓝色中山装，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他方脸盘，浓眉大眼，不怒自威。
“同志们，一路辛苦了！”汉子声音如同洪钟，“俺叫牛金宝，是这松树屯的大队长！”
他目光在知青队伍里扫了一圈，然后大声介绍：“这是俺们村的二爷，那是三爷，以后你们有啥事，都能找他们。”
被点到的两个老者，对着知青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牛金宝又说：“你们这群城里来的娃娃，以后就是俺们松树屯的人了。”
他说话很是随意，没有城里干部那种官腔。
“俺们这旮瘩，别的不多，就是黑土地多，肥得流油！”牛金宝拍着胸脯，“不过呢，大部分都是荒地，得靠你们自个儿去开出来。”
“开出来荒地，种上粮食，才能填饱肚子。要是偷懒，那可就没饭吃了。”
“俺们松树屯，可不养闲人！”
这话一出，不少知青的脸色都变了。
还要自己开荒？
那得费多大劲儿啊。
郑小刚小声嘟囔：“怎么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啊，不是说都有现成的地吗？”
牛金宝耳朵尖，听见了，他横了郑小刚一眼：“小子，你当这是哪儿？这是北大荒的边儿上！国家号召你们来，是来建设边疆，不是来享福的！”
“别的屯子人少，地多分不过来。俺们松树屯为啥知青比别处多？就是因为俺们这儿能开荒的地多，能养活更多人！”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当然，你们刚来，队里也不会不管你们。头三个月，每人每月有二十斤的定量粮。三个月后，就得看你们自个儿的本事了。”
牛金宝见知青们一个个蔫头耷脑，面有菜色，嘴角撇了撇。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依旧洪亮，却多了几分不耐烦。
“行了，都别杵在这儿当门神了。”
“先进村，找地方住下，填饱了肚子再说。”
他领着队伍，穿过稀稀拉拉的人群，往村子深处走。
边走，牛金宝边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教育”着这群城里来的娃娃。
“跟你们说清楚，到了俺们松树屯，就得守俺们这儿的规矩。”
“别以为自个儿是城里来的，就高人一等。”
“在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一点面子没给。
队伍里不少知青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以前不是没来过知青，有些个手脚不干净的，偷鸡摸狗，弄得村里乌烟瘴气。”
牛金宝的嗓门拔高了几度，像是在警告。
“还有那些个不学好的，男男女女之间瞎搞，败坏风气！”
“要是让我发现谁敢在俺们松树屯干这些龌龊事，别怪俺老牛不讲情面，直接绑了送公社去！”
这话一出，队伍里更是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几个女知青的脸都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