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回应。多年的苦难与封闭,让他不习惯,也不知如何与这样的善意交流。
阿树却丝毫不觉尴尬,依旧乐呵呵地絮叨着,像是在对园里的花草说话:“尊者可是顶好顶好的人呐。我常听她对着这些草念叨,说你呀,就跟这忘忧草一个样儿,别看现在经历了大风雪,叶子耷拉着,看着没精神,可根须扎得深着哩,比谁都牢靠!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得了雨水阳光,将来一定能长得高高壮壮,开出最漂亮的花儿来!”
说着,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喷壶,在自己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用干净油纸包着、还散发着温热和甜香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谢无妄微凉的手里:“喏,拿着,趁热吃。我自个儿在后山灶膛里煨的红薯,甜得很!娃娃家,心里苦,吃点甜的,就能压一压。”
谢无妄怔怔地握着那个温热的、形状并不规则的红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踏实温度,看着眼前这片在月光下摇曳生姿、散发着宁静气息的忘忧草,听着老药童这些毫无修饰却直抵人心的话语,心中那层因血海深仇和多年痛苦而筑起的、坚硬冰冷的壁垒,似乎被这平凡的温暖悄然撬开了一丝缝隙。原来,这清冷的仙山之上,除了师尊那如皎月般清辉夺目的庇护,也有着这般如同泥土般朴实、却同样珍贵的暖意。
又过了些时日,谢无妄已能自如行走,甚至开始尝试最基础的引气入体。云芷仍在闭关,他心中偶有烦闷困惑,不知不觉走到了摇光峰后山一处人迹罕至之地——剑冢。
这里埋葬着摇光峰历代弟子的佩剑,残剑断刃斜插于土中,或倚靠石壁,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苍凉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锈蚀气息和残留的剑意。谢无妄在其中一柄锈迹斑斑、剑身几乎从中断裂的古剑前停下脚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柄剑残存的微弱剑意,充满了暴戾、不甘与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
“这是我第一位入门弟子,凌昊的剑。”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平静地响起。谢无妄心中一凛,猛地回头,只见云芷不知何时已出关,静立在他身后数步之外,面色仍带着一丝逼毒后的疲惫,但眼神已恢复往日的澄澈与深邃。
她缓步走到那柄断剑前,指尖轻轻拂过剑身那狰狞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痛惜,有追忆,更有深深的遗憾。
“他天赋极高,可说是摇光峰百年不遇的奇才,犹在你我之上。”云芷的声音带着一丝飘渺,“但心性过于争强好胜,急躁冒进,总想一步登天。我多次告诫,修行如逆水行舟,欲速则不达。可他终究未能听进去……最终,在突破元婴的关键时刻,心魔入侵,走火入魔,险些酿成屠戮同门的大祸。”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我不得已……亲手废去了他苦修近百年的修为。”
云芷转过身,目光如秋水般落在谢无妄脸上,前所未有的严肃:“无妄,剑,是双刃之器。可斩妖除魔,护道卫心;亦可伤及无辜,甚至反噬其主。你的剑,未来或许会饮尽仇敌之血,但师尊希望,你的剑心,永远能如明镜止水,不被仇恨的业火吞噬,不被杀戮的欲望蒙蔽。仇恨可以是你前进的动力,但绝不能让它,变成将你拖入无边黑暗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