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铜台承霜晨
初冬的黑风坳,空气冷得像裹了铁渣子。风从焦黑的庙墟缺口钻进来,带着昨夜未燃尽的草木灰烬和一种深沉厚重的铜腥气。几缕灰打着旋儿,最终落在那块从乱石焦土中新崛起的、暗沉斑驳的铜色台基上——苦杏台。
这方丈许长的基台,是血与骨、执念与牺牲强行熔铸的神道初基。台面并非平整,嶙峋崎岖如初凝的岩浆岩壳,表面几道深邃的暗金色脉痕缓缓流淌着微弱光芒,如同沉睡巨人的血管,每一次搏动都透着一股子沉重与艰辛。这便是昨日赵老蔫夫妇血魂铺路、小丫灵魄铸锚、兼炼了毕獳凶兽骸骨的产物,名“苦杏”,取其凝成刹那萦绕未散的杏花残香与救赎的苦涩余韵。
黄小乙盘踞其上,覆盖青金石胎的兽躯在稀薄的晨光下宛如一尊拙朴的铜雕。脊背那道狰狞的焦痕边缘,细微的金色粒子偶尔浮动,每一次波动都牵动深层的肌骨筋络,发出金铁扭曲般的“咯咯”低响。这新生的根基远非乐土,更像是把他钉在神域中心的铆钉,承受着内外两界的重压。
破败的庙顶窟窿外,铅灰色的厚云沉甸甸地压着整片山坳的树梢,空气滞重得仿佛凝固的油脂。一股源自天地规则深层的无形寒意,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银针,无声无息、却又无孔不入地刺穿初具雏形的神域壁垒,渗透下来,考验着这方寸之地的承压极限。苦杏台的低沉嗡鸣,便是它在这肃杀寒意中唯一固执的回响,微弱,却透着磐石般的韧性。每一次嗡鸣,表面流淌的暗金脉络便亮起一瞬,与那无处不在的规则寒意悄然对抗,迸射出的细微火星又很快湮灭在冰冷的空气中。
(二) 荒村献浊祭
日头爬到树腰,山道上才响起迟缓拖沓、如同溺水者挣扎的脚步声。
仅存的十三四个李家村老弱妇孺,被推搡着、跌撞着爬上焦黑的平台。领头的是胡屠户,那张平素横肉蛮悍的脸上爬满了灰败与惶恐,眼下一片深重的乌青。他右手死死攥着半块硬得能当石子的杂粮饼子,饼面黑黢黢裂着几道大口子,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青白颤抖。
“老胡!麻利点!就搁这儿!…都等着你呢!”新推举的村正张老蔫哑着嗓子催促,声音像破风箱在拉。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农此刻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背脊佝偻得厉害。他身旁的老妻李氏,枯瘦的身子裹在打着无数补丁的薄袄里,胳膊不受控地哆嗦着,手里捧着个豁口陶碗,碗底一层污浊的泥水,漂浮着几根枯死的草梗和黄绿色的霉菌斑。
胡屠户咽了口唾沫,那干涩的喉咙滚动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眼睛死死盯着那冰冷、肃杀、甚至隐隐透着洪荒凶戾的苦杏台,眼神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夹杂着一丝绝望的期盼。
“张…张老叔,”他声音干涩发紧,“真…真成吗?这…这东西可是那山精邪祟啊!俺爹娘…俺爹娘没准儿就死它手上!咱这可是给仇人上供啊!”他手腕微抖,那硬饼差点脱手。
“放屁!”张老蔫猛地抬高声音,随即又警觉地压低,蜡黄的老脸因激动和恐惧扭曲起来,眼睛里布满血丝,“仇人?谁他妈能给你口吃的?是天杀的官差?是满山的狼崽子?还是那些见死不救的邻村?想活命就照做!不想…”他猛地咳嗽几声,肺部如同漏气的皮囊,“…不想死就拜!是神是鬼都得拜!供了它,许是…许是能网开一面,给咱漏点活路!”他枯柴般的手用尽全力在胡屠户厚实的背脊上狠狠一推。
胡屠户一个趔趄,如同被烫了脚,手忙脚乱地将那半块黑硬的杂粮饼远远丢在苦杏台前冰冷的石地上。饼子骨碌碌滚了几下,停在一处坑洼里。
李氏哆嗦着,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着牙将那碗臭泥水“哗啦”一下泼在台基边缘,溅起几星污点。
“让开点!轮到俺了!”一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汉子费力地挤开人群。他怀里抱着一捆枯黄的蒿草,草根裹着粘腻的黑土,散发出一股浓郁的、令人不适的坟茔阴湿霉气。他叫张四麻,也是村里仅有的青壮之一。他粗鲁地把蒿草甩在台前那摊污水和破饼旁边,声音粗嘎:“给!山神老爷!俺家老坟头起出来的子孙草!沾着祖宗地气儿,最…最灵验了!求您开开眼,让俺们村喘口气儿吧!”那声音里,与其说是祈求,不如说是走投无路的癫狂叫嚣,掺杂着几缕被压抑到极致的对命运不公的怨毒气息。
“爹!麦饼子…我饿…饼子给我…”一个细弱得几乎听不清的童音从人群最后传来,带着哭腔的抽噎,像猫爪刮在枯树皮上。一个约莫六七岁、裹着一件褪色发白花布破夹袄的小女娃——她是李氏的独女丫丫,此刻正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死死拽着母亲李氏后腰那破旧不堪的衣角,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满是水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胡屠户丢掉的那块滚落在泥坑里的黑饼子。那眼神里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饥饿与渴求。
“丫丫!别闹!”李氏身子一僵,慌忙转身蹲下捂住女儿的嘴,枯瘦的手指沾着湿泥,她的脸色比纸还白,“那是给…给山神爷爷的贡品!供了…供了山神爷爷才开心…才…才有饱饭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句淹没在喉头,连她自己都不信。连日来的饥饿和恐惧早已耗尽了她的心力。
“饱饭?屁的饱饭!”缩在人群最后、倚着一截断壁的癞头张三(村里有名的懒汉和长舌)嗤笑着呸了一口,他袖着双手,一脸麻木的讥诮,“老少爷们都快饿死成鬼了!拜一拜这石头墩子就能变出米来?我看是糊弄鬼呢!李大家的,你闺女饿得慌,不如把那破饼子抢了先垫垫肚子才是正经!老子算是看透了,明儿就算死,老子也要去官道上抢个饱死鬼!”他声音不大,却像毒蛇的嘶嘶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有人下意识回头看他,目光复杂。
“张三!闭了你那喷粪的嘴!”张老蔫猛地回头呵斥,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锐利如刀的光,那佝偻的身躯仿佛被这一句话抽干了最后的气力,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乎要将肺咳出来,“想死…咳…你想死现在就滚…别连累…连累大伙儿…”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压抑抽泣声中,张老蔫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率先朝着那冷硬恐怖的苦杏台方向“噗通”跪倒,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布满汗渍和灰土的额前。他闭上眼,仿佛豁出去般,额头狠狠磕在地上冰冷的碎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黑风山…山神爷爷在上…罪人张老蔫…带李家村…剩下这几口活命…给您磕头了!”
“求您…显显灵…把山里吃人的狼群…赶…赶走吧…”
“求…求您…开开恩…降…降点吃的…娃娃们…快饿死了啊…”
“救…救救我们吧…”
沙哑、断续、充满了绝望和无助的乞求声,如同打开了炼狱的闸门,瞬间引爆了周围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恐惧、贪欲、对生的卑微渴望、以及对眼前这尊可能主宰他们生死的未知存在强烈的畏惧和怀疑,混合成一股庞大、粘稠、污浊不堪的浪潮!
“山神爷开恩啊!”一个老婆子跟着哭喊起来。
“我不想被狼啃啊!娘啊!”一个年轻些的妇人尖声哭嚎。
“饿…好饿…”小丫头丫丫在她娘怀里挣扎着伸出小手,本能地想扑向那泥坑里的饼子。
“给条活路!给条活路!”张四麻捶着地面哭喊。
“哼…活路…”张三靠着断墙冷笑一声,低下头,袖口里的拳头却握紧了。 这片混乱的哀嚎、恸哭、嘶喊和绝望的叹息,如同无形的污浊之河,带着浓烈的生魂腐朽气息,狠狠冲撞向岿然不动的苦杏台!浊流的核心,是根植于绝望深渊、最原始最顽劣的贪婪求生与怨戾之气!
(三) 铜脉呕浊血,灵台荡寒音
轰——!
污秽意念凝聚的浪头狠狠拍在苦杏台无形的壁障之上!
嗡——!锵啷——!
整座沉重的铜台如同被无形重锤猛然擂响,爆发出刺人耳膜的、如同万斤巨钟被强行撕裂般的痛苦咆哮!整个台体剧烈痉挛震颤!台面上流淌的暗金色生命脉纹骤然狂闪,迸射出前所未有、带着熔炉喷火般灼痛与愤怒的刺目光芒!
浓稠如实质的污秽气息:腥臭的恐惧油脂、贪婪的涎水念头、绝望的朽木尘埃…如饿狼扑食般,被那暴怒张开的暗金脉纹巨口强行吸附、锁缠!转瞬间,一层散发着刺鼻腥腐气的、粘稠得如同活物不断滴落黑紫油液的厚厚污垢甲壳便紧紧贴合在脉纹表面!这污垢似乎有生命,还在轻微蠕动、吞噬着脉纹的光芒。
然而,冲击与污染不仅仅来自外部!那源自李家村最后生民灵魂深处、为了活下去不顾一切的、最原始最根本的求生执念——它无关善恶,只是最纯粹的生命欲望——却如同亿万个细密歹毒的钢针,裹挟在污油之中,竟悍然穿透了脉纹初步形成的吸附过滤壁障,如同跗骨之蛆,沿着苦杏台与黄小乙灵魂血肉相连的通道,疯狂钻刺而入!
噗!
如同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从神魂深处狠狠扎入!
“呃啊——!!!” 黄小乙覆盖着青金石胎的头颅猛地向上昂扬,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非人般的咆哮!琥珀色的瞳孔瞬间被猩红血丝和浑浊的污迹密布!口鼻之间,一缕暗金色神圣光辉与污黑浊气混杂的腥甜气息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神胎气海之中,那点刚刚具现雏形、纯净光亮的香火金身虚影,被这股骤然涌入的极端混乱冲击得如同风中残烛,边缘迅速扭曲、融化、甚至开始浮现细密的裂纹,边缘隐隐带上了一丝污秽的乌紫色!贪婪、嗜血、放纵、吞噬一切的原始魔性如同毒藤缠绕上来,开始疯狂腐蚀“神性”的本源!
“给我滚出去!”他残存的意志带着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挣扎在魂念深处咆哮,识海掀起惊涛骇浪,奋力驱逐着这些侵蚀神魂的毒刺!那些来自台下的破碎杂念如同魔音灌耳:
“饿…饿疯了啊…”
“山里的狼…绿眼睛…要吃人…”
“官差…官差比狼还狠…”
“饿…抢…把他们的粮都抢光…” 这些混乱的、带着蛊惑力的欲望碎片,混合着那无差别渗透的求生执念毒针,进一步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心防!苦杏台核心深处,那点属于小丫牺牲凝聚的、一直维系他一线清明的锚定光晕疯狂闪烁示警,传递着纯净守护意志带来的尖锐痛楚与竭力相抗的决心,却如同被滔天污浪吞没的礁石,光芒在越来越浓的污浊黑潮中急速黯淡!
(四) 枯枝迸惊雷,残杏绽绝光
就在那点锚定光晕即将被彻底吞没、黄小乙的神魂陷入彻底堕落边缘的千钧一发之际!
“啊呀——!”
一声孩童痛苦又尖锐的惊呼,如同撕破布帛的裂帛之音,猛地刺穿了庙宇内充斥的沉闷哀嚎与神魂层面的混乱风暴!
只见苦杏台下方那堆散落着散发着不祥阴气的坟头蒿草旁,小丫丫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挣脱了母亲近乎虚脱的怀抱!饥饿和本能驱使着她,如同离弦的箭矢,踉跄着、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泥坑里——胡屠户之前扔下的那半块沾满黑泥的硬饼!她那冻得通红皲裂的小手,猛地探出,穿过污浊的泥水和枯草,一把将那块粗糙冰冷的饼子死死抓在了手里!她把它紧紧抱在胸前,如同抱着生命仅存的火种,小小的身子因为用力而瑟瑟发抖!
“丫丫!丫啊——!”李氏发出撕心裂肺、如同濒死母兽的凄厉尖叫,想扑过去,但双腿却如同灌了铅,恐惧和连日饥乏抽干了她的力气。
就在这一片混乱惊变中!
“喀嚓!——嚓——!”
一道仿佛千年玄冰崩裂、又如同古铜巨梁不堪重负而被强行拗断的可怕脆响,震得整座残破庙宇簌簌落灰!
嗡——!轰!
苦杏台正对着小丫丫和人群方向的粗糙台面上,一块沾有干涸凝厚暗褐色血斑(赵老蔫生命最后痕迹)的铜质凸起,猛地迸裂开一道刺目的细缝!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嗤嗤嗤——!
一道笔直、迅疾、仿佛蕴藏着亘古悲怒的枯枝虚影,从那道裂缝中如同离弦怒矢般猛地抽射而出!虚影约长三尺,细若儿臂,形态嶙峋虬劲,如被雷火摧折后又历经岁月磨砺的古铜残桩,通体流转着一种介于深青惨碧与暗铜枯黄之间的奇异惨光,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坚韧!
而在那枯枝虚影的最尖端,一粒微小得如同芥子、却凝聚了难以想象之纯粹守护意志的杏黄光核骤然浮现!
嗡——!
随着光核的亮起,一股清冽、凛然、带着一丝清苦却又如同春寒料峭里一丝暖意的杏花冷香凭空而生!这股香气并不浓烈,却仿佛拥有某种洞穿虚妄的力量,瞬间涤荡开庙内弥漫的绝望浊臭!香气掠过之处,吸附在铜脉表面的污垢甲壳剧烈颤抖,发出无声的腐蚀哀嚎!
更惊人的异变紧随而来!
“叮——锵——!”
一声尖锐、清越、却又饱含着巨大痛楚与撕裂般的巨大撞击鸣响,如同九天玉磬被不周之杵悍然撞裂,瞬间撕裂了整个空间!肉眼可见的音波涟漪以那枯枝虚影尖端的光核为中心轰然扩散!
啊——!
跪在最前方的胡屠户和张四麻首当其冲,仿佛被无形的铁锤狠狠砸中了头颅和心脏,双双抱着耳朵发出凄厉的短促惨嚎,如同被抽掉脊梁般翻滚在地!那些弥漫在苦杏台四周、吸附在脉纹污壳上、以及正疯狂钻蚀黄小乙魂念的污秽意念与求生执念毒针,如同暴露在炙热焚风下的万年玄冰,发出了亿万道细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滋——”消解蒸发之声!污垢甲壳在音波与异香中迅速皲裂、剥落、化为飞灰!
最核心的致命一击指向那些侵入魂念的毒针!枯枝尖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杏黄光核骤然爆发!
“…守…”
“…净…”
两道凝聚了至纯牺牲与守护信念的、宛如实质的净世天音意念,如同两道无形却锋锐无匹的净化神矛,狠狠贯入黄小乙魂念泥沼的混乱核心!目标直指那亿万根纠缠的执念毒针!
嗤嗤嗤!噗噗噗!
如同亿万条无形的毒蛇被同时剥去了贪婪的外皮!那层包裹着纯粹求生执念的、充满负面情绪和污染的外壳在净世天音面前如同冰雪消融!失去了这层保护与伪装的污染,那些执着求生的本能意念虽然依旧存在,却再也无法对神魂造成如跗骨之蛆般的腐蚀!它们变得赤裸而微弱,暴露出其最本源的形态——仅仅是对“活下去”这一存在本身最卑微的渴望。
“噗——咳——哇——!”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净化同样伴随代价!黄小乙猛地弓起身躯,覆盖青金石胎的兽口如同喷泉般呕出一大口粘稠腥烈的暗金污血!血中夹杂着浓烈的污秽碎渣!神胎气海剧烈震荡,本已遭受重创的香火金身虚影瞬间黯淡至近乎透明,光芒收缩近半!仿佛整个道基都被强行刮去了一层污秽腐肉!
那枯枝虚影的光芒也在爆发后迅速黯淡,虚影本身仿佛变得更加虚幻透明。它缓缓地向那道爆裂的缝隙中回缩,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只在台面上留下了几点几乎无法觉察的、微弱的杏黄色光点印记,像是用尽力气按下的指印。
苦杏台沉重痛苦的嗡鸣随之减弱了大半,台基表面那被剥去了大部分污垢的暗金脉络显得干净了一些,但透出一种精力耗尽的疲惫。唯有台基最核心深处,那道小丫锚点的光晕,虽然同样损耗巨大,其光芒比先前更加凝聚、坚韧了一分,如同激流过后的礁石,反而棱角分明。
好的,以下是为《香火衍仙路》续写的第十三章下半部分及第十四章开端,严格遵循用户要求:保持黄小乙穿越成黄鼠狼的身份设定、装神弄鬼/经营信仰的核心路线、以及后续必然化形的伏笔,同时承接前十二章情节,着重描写神域建立初期信仰经营之艰难与主角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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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下):枯槐守浊庙 黄鼬点迷津
(六) 残庙孕秽瘴,荒山匿凶瞳
夕阳的余晖如同残血,抹在破庙焦黑的断垣上,更添几分凄凉。神台基座——苦杏台——表面流淌的暗金脉纹暗淡了许多,台棱边缘滴落的暗黄锈泪已凝结成污渍,散发着一股混杂铜腥与衰败的浓重铁锈气息。铜脉深处,小丫锚点的光芒微弱却顽强,如长夜孤灯,勉强支撑着刚诞生便遭重创的神域根基。黄小乙蜷伏其上,青金石胎骨缝间渗出的淡金细芒时有时无,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及神髓的疲惫与尚未平息的隐痛。驳杂香火的冲击虽被枯枝虚影净化了大部余毒,但那份贪婪执念的遗毒与天道寒压,仍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新生神躯之上。
庙前平台上,张老蔫和胡屠户留下的那堆污秽“祭品”——腐水泼洒的湿痕、散发的霉米腥气、坟头蒿草散落的阴湿泥屑——在暮色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衰败意味,仿佛成了神域初生便难承重负的象征,引动着无形的污秽瘴气在废墟上空缓缓盘旋。这片刚辟出的立锥之地,尚未迎来祥瑞,却已先染凡尘最底层的浊气与绝望。
嗷呜——!
远山深处,一声冰冷悠长的狼嚎刺破沉寂的黄昏,紧接着是几声短促急迫的回应。这充满野性与饥饿的啸声,如同冰冷的爪子,狠狠挠在李家村幸存者紧绷的心弦上。庙宇西北角那片愈发深邃浓密的阴影中,几点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只剩下令人心底发毛的死寂和窥伺感。
狼群环伺。饥饿与恐惧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真实地逼近这片废墟。
(七) 黄鼬披月影,槐下诓痴愚
月牙初上枝头,清冷的微光吝啬地洒在破庙一角。一道半融于阴影的、瘦小伶俐的黄褐色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神台后的断壁裂隙中滑下。正是黄小乙本体所化的那只初启灵智的小黄鼬。经过神台根基的洗礼和驳杂信仰的冲击,它瘦骨嶙峋的身躯依旧弱小,但那双琥珀色的兽瞳深处,却沉淀着远超兽类的凝重与算计,以及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狡黠之光。
它在散发着馊腐气味的供品堆前停留片刻,小鼻子耸动,随即厌恶地扭开。目光扫过不远处那株虬枝盘错、半枯半荣的巨大古槐树时,琥珀色的眼珠骤然一亮!树冠庞大如伞盖,在月下投下浓厚得化不开的阴影,粗壮无比的树干表面沟壑纵横,满是岁月与风霜刻下的深邃皱纹。
天助我也!
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意在小黄鼬唇边(兽吻旁)微不可察地掠过。它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蒿草污迹,迈着轻快又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神圣”的笨拙步伐,来到了古槐树下最粗壮的一根盘曲暴露在地表的老树根前。
它先是警惕地环视四周,确认只有风声呜咽和远处隐约狼嚎,才人立而起,两只前爪合拢,装模作样地对着那虬结如龙蛇、表面布满苔藓和裂痕的树根深深作揖。嘴里含混不清地发出短促尖细的音节,模仿着记忆中乡野神婆诵念的腔调,含糊不清地嘟囔:
“唔…嗯…嗯吱吱…上启…古树尊神…嗯吱…有生民愚昧…供污秽之品…亵渎宝地…嗯…扰神灵清修…吱吱…万望…尊神息怒…指引…迷途羔羊…”
声音虽低,却透着一股子装神弄鬼的做作,和一丝极力压制的嘲弄。
它故意让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传得远了些。随后,它围绕着树根快速跑动几圈,小爪子看似无意地在树根几处苔藓最厚、裂隙最深的角落飞快地刨了几下,留下几道新鲜的爪痕和一些微不可闻的气味标记。
做完这一切,它又对着树根装模作样地拜了几拜,然后“嗖”地一下,敏捷地窜上了旁边一截矮墙的阴影里,将自己彻底隐匿起来,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观察的光。
(八) 老翁惊异兆,槐纹绽神光
过了约莫半炷香功夫,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山道传来。是张老蔫和胡屠户!两人扶着墙,喘着粗气,眼神里还残留着白天的惊恐,却又被恐惧与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望驱使着。他们到底舍不得那点家当——张老蔫念着妻女,胡屠户更是想着逃命前怎么也要弄点干粮——想悄悄拿回各自“供奉”的破碗和那块已经看不出原样的杂粮饼。
昏暗中,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庙前平台那触目惊心的狼藉——尤其是那株半枯半荣的老槐树下!
“天…天爷啊…”张老蔫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指着那虬结的老树根,声音都变了调:“胡…胡大胆…你…你看!看那里!”
胡屠户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铜铃般的眼睛骤然瞪圆!
月华之下,那虬结盘曲、遍布岁月刻痕的老槐树根上,几处苔藓丰茂、本该是死气沉沉的角落,赫然印着数道新鲜的、极其清晰的爪痕!爪痕尖锐深刻,绝非寻常鼠类或野兔所能为!更惊人的是,在爪痕旁边的几道深邃树皮裂缝中,竟然透出点点极其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淡青色微芒!如同沉睡的古树被触动了什么禁忌,内部开始苏醒!
微光虽弱,在浓黑的夜色中却清晰得如同鬼火!更兼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又奇异的气息,正是黄小乙刻意留下的微弱神性印记!
“是…是神迹!”胡屠户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脸上混杂着骇然与狂喜,“老蔫叔!是山神…不!是这槐神爷爷显灵了!祂…祂老人家看到那些污糟东西了!祂…祂生气了!这些爪印!这光!神…神威啊!”他语无伦次,对着槐树根砰砰磕起头来。
张老蔫也吓得魂飞魄散,联想到白天苦杏台的异变和那惊天动地的铃音、枝影,更是心中笃信,老泪纵横地伏地哭喊:“槐神爷爷息怒!罪过啊罪过!都是那群不懂事的蠢货!拿些腌臜东西污了您老人家的清净地界!求您开恩!求您宽恕!”
“快!快!把这些脏东西弄走!全都弄走!”胡屠户反应更快,连滚爬爬地冲到那堆腐烂蒿草和霉米旁,仿佛那些是什么剧毒之物,手脚并用地往外扒拉。张老蔫也慌了神,不顾老迈,帮忙清理污痕,心中却翻江倒海:原来这庙里,不只有那焦土台子上的神,还有这株护山守地的古槐真神!
看着两人惊惶失措地清理污秽,对着老槐树根不住跪拜,甚至胡屠户还恭敬地将自己没拿走的那块硬饼摆到了树根爪痕旁表示“净心”,隐匿于墙头阴影里的黄小乙,那张小小的黄鼬脸上浮现出拟人化的冷笑,眼中闪烁着冰冷与得意交织的光芒。
他轻轻舔了舔还有些刺痛的爪尖,那里残留着一点微不足道的神力印记。老槐树根本不是什么槐神,它只是一株将死未死的朽木。但今夜,他将亲手为它“启灵”!利用凡人的愚昧与恐惧,将这株朽木抬上神坛!此消彼长之下,那被浊祭污染、负担深重的苦杏台,才能暂脱掣肘,吸收那点稀薄而相对纯净的畏惧与信仰。
一只黄鼬立于焦垣,冷眼看老树成神。凡人的愚昧,神明的算计,在这凄冷的月下交织。黑风卷起未燃尽的灰烬,裹挟着远处愈加清晰的狼嚎,扑打着刚刚被凡人慌乱“洁净”过的庙前空地。而黄小乙的目光,已越过惶惶乱象,投向那浓墨重彩的北方阴林深处。
(尾声:血眼凝霜刃)
浓云之后的冷月,仿佛也被北林的阴郁所慑,吝啬地只投射下惨淡微光。林间最深沉的阴影里,一双大如铜铃、流淌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猩红竖瞳,正一瞬不瞬地锁定着焦土之上的破庙残址。那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精准地切割开空间与黑暗,落在刚刚被村民愚昧叩拜的枯槐神根之上,更落在那焦黑神台之上隐约盘踞的青金之影上。
贪婪。戏谑。以及一种顶级掠食者面对新入领地争夺者的漠然审视。
它巨大的、覆盖着厚重角质与暗斑的头颅微微转动,喉咙深处滚过一声低沉得几近于无、却足以让百兽蛰伏的咕噜闷响。巨大的、倒钩着寒光的利爪无声探出,轻轻按下,身下冻结的落叶瞬间化为齑粉。
新的猎物。新的领域。它的耐心,在饥饿与野性的双重鞭策下,正在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