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鳞缝隙中渗出的墨绿浆液沿着苔藓纹路蜿蜒而下,汇聚在墙角洼地,散发着浓烈如硫磺井喷混着陈腐稻草沤烂的刺鼻恶息。石鳞摩擦的“嘎吱”声并非单一的音节,而是由亿万细小的岩粒相互挤压、碾碎、剥离的呻吟汇聚而成,沉闷的共鸣仿佛从地心深处翻滚上来,震得残破的梁柱簌簌筛落陈年积灰。每一次摩擦加剧,整面石壁都在随之颤栗,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在覆盖的厚苔下悄然蔓延,苔藓下那原始的、历经亿万年沉积的岩石肌理开始显现出粗砺暴烈的本质。
“是石灵…”胡三爷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刮过龟甲,灰褐色的瞳孔缩成了两点惊悸的针尖。它的一条前爪无意识地抠进铺地的青石板缝隙,仿佛要抓住大地最后的依凭,“这不是山…是活着的山脉之心的一角!这破庙,就压在它一块背脊鳞片之上…咱们一脚踩进了它亿万年的沉眠里!” 它猛地扭头,对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白小点和黄小乙低吼,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被巨大恐惧挤压的嘶哑:“贴墙!骨头钉进石缝里!别让它感知到‘活物’的热气!那是唤醒它的油灯!”
话音未落——
“咔…锵锵锵!”
中央那片磨盘大小、色泽最深沉如古铜的巨鳞表面,如同被无形的金刚钻凿击,猛地爆开一簇刺目的火花!蛛网般的龟裂瞬间爬满鳞面,裂缝深处,既非岩石的灰白,也非泥土的赭黄,而是一汪粘稠得化不开的、不断翻涌着细小气泡的幽绿粘液!这粘液核心处,一点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磷火幽光正在缓慢旋转、凝聚,如同深渊寒潭底被搅动的恶灵之眼,冰冷地审视着外界的蝼蚁。
“退!”胡三爷的嘶吼几乎破了音!狐尾如同坚韧的绳索,闪电般卷住白小点细小的身体向后急甩!同时狐爪钳住黄小乙后颈皮毛,以近乎撕裂皮毛的力道将其扯离神座范围!然而熊大力却如同生根的虬曲老松,被阴跗籀符咒和体内暴走山精死死锁在原地。那粗壮的、正迅速覆盖上一层灰白色石质的巨大前肢,如同打桩般深陷入破碎的地砖,关节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巴”脆响,每一次肌肉的抽搐都引得地砖裂痕更深。它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混合着剧痛与愤怒的呜咽,粘稠的口涎混杂着血沫滴落在冰冷的石面上。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巨大脓包破裂的异响。那汪幽绿粘液的中心猛地向内坍缩!紧接着,就像有两只无形的魔爪从粘液两侧狠狠撕开!粘稠的绿浆被野蛮分开!一枚巨大的、惨白中密布着粗大狰狞暗红血丝的竖瞳,如同从地狱熔炉中打捞出的宝石,猛地镶嵌在裂口中央!瞳孔收缩得只剩一道狭长的、几乎垂直的漆黑缝隙,冰冷得毫无生物情感。而那本该是虹膜的灰白底色上,无数细小扭曲的、如同上古祭祀坑中出土青铜器铭文般的灰白符纹正在飞速游走、变幻,每一次闪烁都溢散出令人窒息的亘古死寂与山岳般沉重无匹的意志!
当那竖瞳冰冷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黄小乙,他体内妖核深处瞬间被万丈冰川封冻!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绝对的、连时间都被碾碎的死寂真空!更恐怖的是,他新生的金瞳深处那缕源自泥塑香火的微弱暖流,竟与这石灵冰冷死寂的目光产生了诡异共鸣!并非滋养,而是一种被更高位格存在审视、剖析的痛苦拉扯!刹那间,无数破碎混乱的景象强行灌入他的识海:
暴雨如瀑,电蛇狂舞的险峻孤峰之巅。 一个身着云纹鹤氅、周身缠绕紫色电蛇的人影(玉阳子),面色漠然如万年玄冰。他手掐法诀,七根布满蝌蚪状金色符文的粗大青铜长桩,在狂风暴雨中发出刺耳的破空厉啸,如同审判之矛,被巨力狠狠贯入嶙峋的山岩缝隙深处!每钉入一桩,山体便发出一声沉闷痛苦的呻吟,大地微微痉挛。
阴冷潮湿、霉味刺鼻的幽暗官仓地窖。 灯笼昏黄摇曳的火光下,一个身着鸂鶒补子官服、脑满肠肥的微胖官员(李守义),正撚着颌下鼠须,三角眼中闪烁着贪婪精光。他袖口处一枚温润无瑕的白玉佩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玉佩的纹路竟与石壁上某一片微微拱起的鳞片边缘花纹如出一辙!粮袋被割开,霉变的黑色麦粒混杂着腥臭的河沙哗啦倒入新袋,溅起的尘埃在光柱下飞舞。李守义的声音带着腌臜的低笑:“…沙土掺足三成半…省下的精粮,老规矩…白云观的丹炉可不能熄火…”
烈日当空,尘土飞扬的荒僻山坳。 一座简陋的山神小祠正在奠基。衣衫褴褛的工匠们跪伏在地,汗水和着泥土糊满脸颊。他们膜拜的并非神像,而是一截从坚硬地表倔强刺出、布满狰狞鳞纹的灰黑色岩石!粗糙的岩石根部浸泡着一碗浑浊的牲畜血水,渗入土壤,散发出铁锈般的腥甜……
“它在…展示…真相?警示?”黄小乙的意识在浩瀚的冲击碎片中艰难挣扎,试图抓住一丝清明。这念头如同萤火,瞬间便被更猛烈的狂澜湮灭!
石灵竖瞳中那无数游走的灰白符咒骤然凝滞!随即猛地加速逆流!整个巨大的、布满鳞片的石壁轰然爆发出沉闷到极致的咆哮——不是声音,而是所有鳞片瞬间化作狂涛骇浪般的岩石潮汐!一层层、一片片厚达尺许的、边缘如同斧劈般嶙峋的灰黑岩鳞,裹挟着亿万斤的蛮横巨力,层层叠叠向上掀起、翻转、挤压!整座庙宇地动山摇!支撑着正殿主梁的巨大石柱首先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柱体表面“噼啪”爆开无数细小的裂纹!穹顶残存的瓦片如冰雹般簌簌砸落!
地窟深处那股被石灵威压暂时镇封的滔天怨气,如同蛰伏的毒蟒嗅到血腥!瞬间挣脱束缚,化作数十条由粘稠黑气凝聚、散发着浓烈霉麦腐臭的惨白肢体!这些手臂纤细得如同孩童,指端却尖锐如钩,带着积郁百年的冰冷死意,如同嗅到血食的水蛭群,猛地缠上了熊大力那被灰白石壳覆盖的壮硕后腿!尖锐的指爪深深抠入正在岩化的皮肉!
“吼——嗷嗷——!!!” 惨烈到超越兽类极限的痛吼撕裂空气!熊大力庞大的身躯因剧痛猛地上弓,胸前伤口中原本涌出的粘稠金沙骤然转为灼热的暗红岩浆!滚烫的熔岩状物质与那些惨白冰冷的怨气手臂撞在一起,爆发出刺耳的“滋啦”腐蚀声!黑烟混合着冰寒的白气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开硫磺、腐草、焦肉与阴寒尸臭混合的怪异味道!整个庙宇在石灵本体暴怒、山精与怨气对抗的双重毁灭性力量撕扯下,如同风暴中的朽木船,发出令人牙酸的倾轧呻吟!
“完了!要塌了!” 白小点的尖叫带着凄厉的破音,小小的身体在剧烈摇晃中死死抱住一根歪斜的石条。它乌黑的眼珠倒映着头顶,正殿主梁上,一道先前被白小点刺入石柱剑炁撬动本就存在的旧日裂痕,正在疯狂蔓延、扩大!腐朽的木纤维如同被扭断的筋骨,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与此同时,西南密林深处,一点血红色的邪异光芒冲天而起!玄苦枯瘦的身影脚踏歪歪斜斜的枯枝升至半空,手中一道燃烧着自身精血、纹路如同冤魂哭号的暗红符箓引动天象!天空被撕开一道扭曲的、内部翻涌着污浊黑气的惨白电光!黑雷带着毁灭的尖啸,锁定摇摇欲坠的庙宇中心——目标直指正艰难压制体内力量的熊大力和试图守护的黄小乙!
轰——!!!
就在那道污秽的黑雷即将吞噬庙顶的千钧一发!石灵中央竖瞳之中那原本冻结一切的灰色光焰,瞬间收缩至极限,宛如实质的钢水!下一刻,一道凝练到几乎刺瞎人眼的炽白光束,如同开天辟地的第一缕光,无声无息却又沛然莫御地从竖瞳中心轰然喷薄!光束掠过之处,空间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那些缠绕在熊大力腿上、尚未被熔岩烧尽的惨白怨气手臂,如同烈日下的残雪,瞬间变得灰白、僵直,继而无声无息地风化崩解成最细微的灰白粉尘!
白光的余势丝毫不减,如同贯穿天地的巨矛,笔直地撞上那道从天而降的污秽黑雷!
无法形容的撞击!无声的死寂瞬间吞没了一切声响!紧接着是足以撕裂神魂的刺目光爆!一道透明的、带着绝对毁灭属性的环形冲击波,在撞击点猛然扩张!将庙宇上空方圆百丈内密布的雨云、水汽、尘埃……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瞬间排空、扫荡、净化!留下一个巨大无比的、短暂真空的死亡穹隆!
就在这毁灭性的冲击波尚未完全扩散,众人目眩神迷的刹那!
石壁中央那片曾裂开竖瞳的磨盘巨鳞深处,粘稠的幽绿粘液如同沸腾的油锅,剧烈翻滚着、膨胀着!一只纯粹由地底深处炽热岩脉凝结而成、五指嶙峋如石笋、覆盖着赤红裂纹与流淌金红色浆液的岩石巨掌,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沸腾的粘液幕布!巨掌之大,仅仅手掌部分便几乎等同于半个庙堂!掌心纹路蜿蜒深邃,仿佛流淌着地火与幽冥!
它没有任何犹豫,带着纯粹而暴戾的山峦意志,无视空间的阻隔,朝着黄小乙、胡三爷、白小点,以及正被剧痛与力量冲突所扭曲的熊大力所在的位置——裹挟着亿万吨岩石碾压的绝对力量,狠狠合拢、拍下!
时间仿佛凝固。唯有那遮天蔽日、焚尽一切的岩掌阴影,吞噬了所有光与希望。石壁之后更深处,一段远比此地更加古老、粗壮、燃烧着金色流焰的遗骨轮廓,在巨掌掀起的空间乱流中一闪而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