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清的办公室在新维度科技的十八层，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天际线。她将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放在电脑旁——这是她每到一个新工作环境的习惯，一点绿色能让冰冷的数字世界显得不那么生硬。
"俞总监，这是您要的所有财务资料。"行政助理小林推着一辆装满文件箱的小车进来，脸上带着勉强的微笑，"从2018年公司成立到现在，所有账目都在这里了。"
俞婉清扫了一眼那十几个箱子，点点头："谢谢，放那边就行。另外，我需要电子版的所有银行流水和税务申报表。"
小林的笑容僵了僵："电子版可能需要技术部门协助，我们的系统有些...特殊。"
"特殊？"俞婉清挑眉。
"楚总一直主张扁平化管理，我们的财务系统是技术部自己开发的，和常规ERP不太一样。"小林解释道，"可能需要张总监来给您开通权限。"
俞婉清轻轻敲击桌面。自己开发的财务系统？这简直是在挑战她的专业底线。"那就麻烦请张总监过来一趟。"
半小时后，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头发乱蓬蓬的男人晃进了她的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嗨，我是张成，技术部的。"他随意地挥挥手，仿佛他们是在咖啡馆偶遇的朋友，"听说你想入侵我们的系统？"
俞婉清站起身，伸出手："俞婉清，总部派来的财务总监。我需要查看公司的完整财务数据，这是基本审计要求。"
张成没有握她的手，而是将咖啡杯换到左手，右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伸过来："抱歉，刚修完服务器，手有点脏。楚远说过你会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查账了。"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握力适中，但俞婉清注意到他提到楚远时的熟稔语气。"楚总和你是？"
"大学室友，后来一起创业的伙伴。"张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别被他那副精英派头骗了，大学时他可是能穿着睡衣在实验室泡三天的主。"
俞婉清很难想象那个在会议室里从容不迫的楚远会有这样一面。她迅速拉回正题："关于财务系统权限..."
"已经给你开好了。"张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串密码，"用户名是你的邮箱前缀，初始密码在这里。友情提示，我们的系统可能和你在华尔街用的那些不太一样。"
俞婉清接过便签："我在摩根士丹利工作过五年，见过各种财务系统。"
"哦，那你会喜欢这个的。"张成眨眨眼，"楚远坚持要加一个'快乐指数'统计模块，用来衡量每笔支出带来的团队幸福感。财务部的王姐每次看到这个都血压飙升。"
俞婉清一时语塞。快乐指数？这是她听过最不专业的财务概念。
登录系统后，她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账目分类混乱，凭证附件不全，大额支出只有楚远一个人的电子签名，甚至有些研发支出直接记在了"未来可能有用"的科目下。
她正皱着眉头整理问题清单时，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
楚远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进来，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适应得如何？"他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双份浓缩，不加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俞婉清有些惊讶他竟然记得她的咖啡偏好，但职业习惯让她迅速切回正题："楚总，正好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
楚远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长腿随意交叠："请说。"
"首先，这个自主研发的财务系统完全没有遵循会计准则，科目设置混乱；其次，过去六个月有三笔超过五十万的研发支出只有你的电子签名，没有审批流程；最后，"她指着屏幕上一个粉色图标，"这个'快乐指数'是什么？财务系统不是员工满意度调查平台。"
楚远啜了一口咖啡，似乎对她的质问毫不意外："系统是张成团队开发的，确实不够专业，但很适合我们的工作方式。那三笔支出是紧急采购的服务器设备，走正常流程需要两周，而我们的AI训练等不了那么久。至于快乐指数..."他笑了笑，"我认为员工幸福感与公司财务健康同样重要。"
"但这不符合上市公司规范。"俞婉清直视他的眼睛，"总部收购你们是看中技术潜力，但如果要IPO，这种财务混乱必须整改。"
"我同意。"楚远的爽快让她愣了一下，"所以才需要你的专业帮助，俞总监。但希望你在改革时也能考虑我们的企业文化——创新和人性化并不矛盾。"
俞婉清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接受批评。她原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会准备一份详细的整改方案。"
"期待你的专业意见。"楚远站起身，忽然指了指她身后，"你的植物快死了。"
俞婉清转头，那盆多肉确实有些发蔫。"我刚领养它。"
"浇水太多反而不好。"楚远从笔筒里取出一支回形针，轻轻拨弄了一下土壤，"多肉喜欢干燥和阳光。就像有些公司，过度管控反而会扼杀生命力。"
他离开后，俞婉清盯着那盆多肉看了许久。楚远的话里有话，她听出来了。但金融城的十年历练告诉她，规则和纪律才是企业长青的基础。
接下来的三天，俞婉清几乎把自己埋在了文件堆里。她列出了二十七项财务漏洞和十五项内控缺陷，每一处都标注了具体案例和整改建议。周五早晨，她将这份沉甸甸的报告发给了楚远，同时抄送了总部财务副总裁。
不到十分钟，她的办公室门就被猛地推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穿着红色套装的女人大步走进来，将一叠打印纸拍在她的桌上，"未经管理层讨论就直接上报总部？你以为你是谁？"
俞婉清冷静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周蕾，市场部总监，公司简介上的核心管理层之一。"周总监，这份报告是提交给楚总和总部的常规审计结果。有问题吗？"
"问题？"周蕾冷笑一声，"你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挑刺，现在又越级上报，分明是想在总部面前表现自己，好取代楚远的位置！"
俞婉清站起身，与周蕾平视："我做我的本职工作。如果周总监对报告内容有异议，可以提出具体意见。"
"全公司都知道总部派人来是想接管我们，而你，"周蕾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俞婉清鼻尖，"就是他们安插的间谍。"
办公室外已经聚集了几个看热闹的员工。俞婉清深吸一口气，保持声音平稳："周总监，我们可以在会议室继续这个讨论，或者等楚总回来后——"
"怎么了？"楚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他刚刚结束晨跑，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灰色运动服衬得他的肩膀格外宽阔。
周蕾立刻转身，声音提高了八度："楚远，你看看她干了什么！把我们说得一团糟，还直接捅到总部去了！"
楚远接过报告快速浏览，表情难以捉摸。俞婉清注意到他翻页的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报告很专业。"楚远合上文件，"周蕾，冷静点。俞总监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周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站在她那边？她这是在破坏公司形象！"
"正视问题才能进步。"楚远的声音温和但坚定，"下周一管理层会议我们详细讨论。现在，大家回去工作吧。"
人群散去后，楚远转向俞婉清："抱歉，周蕾有时候太冲动了。"
"她对你很忠诚。"俞婉清若有所思，"你们认识很久？"
楚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晦暗："她是我大学同学的妹妹，李明的未婚妻。李明三年前车祸去世了，我答应过会照顾她。"
这个意外的信息让俞婉清怔住了。她突然理解了周蕾的敌意——对一个失去挚爱的女人来说，任何可能威胁现有安稳的人都是敌人。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楚远摇摇头："周蕾能力很强，只是有时候太情绪化。别往心里去。"他转身要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报告我看过了，大部分建议都很合理。但关于研发支出资本化的部分，我们需要再讨论——那关系到核心产品的上市时间。"
那天晚上，俞婉清工作到很晚。整层楼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正在重新审阅研发支出的相关文件，试图理解楚远坚持的立场。
一阵香味飘进来，她抬头看到楚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外卖袋。
"猜你还没吃晚饭。"他走进来，将其中一个袋子放在她桌上，"日式便当，希望你喜欢。"
俞婉清这才意识到自己饥肠辘辘。打开盒子，精致的寿司和天妇罗排列得赏心悦目。"谢谢，你怎么还在公司？"
"有个算法问题需要解决。"楚远在她对面坐下，打开自己的便当，"看到你灯还亮着，就想起了摩根士丹利的传说——有个女分析师曾经连续工作72小时，只为找出一个被忽略的财务风险。"
俞婉清筷子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这个故事？"
"金融圈不大。"楚远微笑，"尤其是像你这样的明星分析师。"
他们安静地吃着晚餐，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俞婉清发现楚远吃相很好，不急不缓，偶尔会挑出里面的wasabi单独放在一边。
"你不吃芥末？"她问。
"胃不太好，医生建议少吃刺激性食物。"楚远擦了擦嘴角，"你呢？我看你全吃掉了。"
"我喜欢强烈的味道。"俞婉清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这听起来有些奇怪，"我是说...食物。"
楚远笑了，眼角泛起细纹："工作也是？我看你对待财务问题就像对待仇人一样。"
"数字不会说谎。"俞婉清放下筷子，"财务混乱是公司最大的风险。"
"但数字背后是人。"楚远的声音变得认真，"比如你质疑的那笔五十万支出——那是为了给张成的团队购买新型GPU。当时我们竞标一个重要客户，需要优化算法响应速度。走正常采购流程需要两周，而客户只给我们七天demo时间。"
"所以你就擅自决定了？"
"作为CEO，这是我的责任。"楚远直视她的眼睛，"那单生意最后带来了两千万的年收入。有时候规则需要为结果让路。"
俞婉清陷入沉思。在投行，规则就是一切。但这家科技公司的灵活作风确实创造了惊人的增长——过去三年年均复合增长率达到120%，这也是总部收购他们的主要原因。
"我理解你的立场。"她最终说道，"但长期来看，公司需要建立规范的财务制度才能持续发展。"
"我完全同意。"楚远站起身收拾餐盒，"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专业人士。只是希望你在建立规则时，也能保留一些让我们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离开前，指了指她窗台上的多肉："今天看起来好多了。"
俞婉清转头看去，确实，那株小植物似乎挺直了些，顶端还冒出了一点新绿。
夜深了，但她没有立即回到文件中。而是打开浏览器，搜索了"楚远"和"新维度科技"。屏幕上跳出一系列报道：斯坦福计算机博士，曾在谷歌大脑任职，回国后与大学室友创立AI公司，三年内估值突破十亿...还有一篇小报花边新闻，提到他与某知名女演员的绯闻。
俞婉清关掉页面。楚远显然比她想象的更复杂——一个打破常规的天才，一个重情义的朋友，一个愿意为结果承担责任的领导者。也许，这家公司和她习惯的金融世界确实不一样。
她重新打开财务文件，但这次，她尝试用楚远的视角去看待那些数字——不仅是冰冷的规则，更是一个个决策背后的故事和人性。
